引子
办公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秒表,闪着蓝色的光晕,炫耀自己的机巧。
“合作愉快,凯尔希医生。”长角的天使收起最后一份文件,蓝色的笑容倒映在碧绿的瞳孔中。天使向外走去,拉开办公室写着博士名字的门。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东西。”医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它真的能……?”
莫斯提马回头看向凯尔希,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那故作古井不波的猞猁医生,她承认罗德岛的最高实权人很美,也很有即便长生种身上也少见的如古树吐出的春芽般的魅力。她举起一只手指着头顶漆黑的角,蓝色的眸子里浓缩着难以想象的惊讶和愠怒。
“凯尔希医生,这本来是我送给那孩子的姐姐的礼物。如果过去真的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堕天使了。”
莫斯提马轻轻关上了门。凯尔希叹了口气,将秒表扣在手中,阖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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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的提醒,凯尔希医生:那一切其实早就发生过,只不过或许如今根本没人知晓了而已。”
一 不该存在之人
猞猁医生走在街上。傍晚的天空是黛青色的,飘着白色岩峭般的云朵,岩峭的碎末从天上掉下来,飘摇着为城市覆上苍白。街道左右的建筑顶上斜伸出一排排戟张向天空的旗杆,红旗在雪中飘摇招展。窗户里早早亮起了灯,让雪景添上一层橘黄色的暖意。这里的光是有温度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蹦跳着在人行道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医生环顾四周。现在是下雪天,通过地面积雪融化的地方,应当能看出移动城市地下管线的布局——但并没有。积雪像是白色的毯子,城市的大地被包裹住了,厚实而安详如被窝中酣睡的孩童。转过一个弯,有红袖标的青年们在扫雪。小小的身影欢快地从他们之间跑过,医生的眼睑抖了一下。
这里是七千万年前的世界。一个没有矿石病的世界,先民的世界。
医生继续走,从行道的冬青树间穿过,从街边告示牌大红色的标语旁穿过。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她了。那个先民女孩穿着一直垂到脚边的军绿色夹袄,暗红色的手织围巾随着脚步飘摇在身后。她跑到了街边的一台饮料贩卖机前,四下环顾了一周,似乎没看到不远处的医生。她摸出一枚硬币,踮起脚试图将它塞进去。但投币口对女孩来说似乎高了些,哪怕踮起脚也差了差不多十几公分的距离。她小大人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在贩卖机前走了两圈。
“嘿,小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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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似乎突然从身后响起,医生回过头,看到一个先民青年飞奔过来。他有着漂亮的高鼻梁和浅色瞳孔,绑着红袖标的一只手臂还拖着一把大扫帚。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熟悉的惊惶。在自己有意无意道破她的下一步棋时,她眼中总有这种情绪。
“你是新前进公社幼儿园里的么?有位夫人在找你,是你的母亲吧?”共青团员在女孩面前蹲下身,两张被冻得通红的年轻面庞相距很近。她不回话,眼睛定定看着货架上整齐摆放的瓶子。共青团员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那金黄色的瓶身上每一个都有一颗璀璨的红星。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告诉人民的柯察金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会,把硬币放在他手中。他站起身,将它塞进投币口,随着令人踏实的一声闷响,他翻开售货机下方的出货口,将一瓶沉甸甸的饮料递到女孩手中。“现在跟我回去吧?你的母亲恐怕要等急了!”
她抱着饮料,看着他,不回应。半晌,又回头望向某个地方。医生想起在卡兹戴尔的那个晚上,面对她的质询,她如出一辙地顾左右而言他。在共青团员的催促下,她终于慢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
“笔记。”
“什么?”共青团员愣了一下。
“笔记本,我把它放在教室前排靠右第三个桌子里。”女孩红扑扑的面色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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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共青团员带着笔记本和女孩穿过已洒下暮色的街道时,雪已经停了。凯尔希跟随着两人的脚步,直到冬青树后显出一大两小的三个身影。女孩欢呼着,如归巢的乳燕从共青团员身边跑了过去。凯尔希远远地看向那个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女孩迎进怀里的人,那女性先民俏丽的脸庞在街灯的映照下一览无余。医生默默看着那典型的东方美人面孔,那标准的瓜子脸,那黑色的瞳孔映着灯火,如黑曜石一般闪烁着光泽。两条麻花辫从两耳后垂下,搭在肩头,被寒冷和焦虑侵袭的儿脸有些微红,这更增加了她的美态。
博士的母亲。
女人的眉眼里溢着怜爱和嗔怪,帮博士系好围巾,拿过小博士怀里的饮料和笔记本,嗔怪地说了句什么,完整地撕下了玻璃瓶上的红星,把饮料递给了那位热心的共青团员。后者敬了个礼,没有接饮料便跑开了。
凯尔希静静守望着这位幸福的年轻母亲,守望着那同属于博士的脸盘和眼睛。在她的三个子女中,似乎只有小博士完全继承了她的面孔。和小博士一样高的另一个女孩长着典型的俄罗斯面容,而那个年纪最小、身材却最高的男孩,如一根标枪般站在母亲身后,他的脸也显得更有棱角。
母亲将手中的红星递给女儿,小博士小心地脱下手套,用冻得发红的小手打开笔记本,将它贴在空白的一页里。随着她的翻动,凯尔希确信,那笔记本的其他纸张也被红星贴满了。
他们走得远了,远了,隐没在冰雪下温暖如斯的土地中。凯尔希隐隐察觉出,年幼的博士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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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你的海,我的海
大学的廊道窗明几净,博士同一个同等年岁的女研究员一前一后地走过,很明显是在吵架。
“我们就凭这种东西去迎接人类的最后一战?材料锐度再高又怎么样?用这种东西打仗,只不过是重复阿拉斯加攻坚战之初的悲剧,‘它’就是龟缩港口的美国太平洋舰队!”
“它能吸收几乎全部已知频段的东西,电磁波,可见光,伽马射线……因此对抗它哪怕是用上最先进的激光武器也不可行,核弹更难对海渊尽头的事物进行精准制导。因而想要摧毁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基础材料上取得突破。”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费力地要追上博士,眼镜在她的鼻翼上危险地颠簸着。她们走过廊道上满是舰队宣传画的告示牌,鲜红的招兵通告用红底金字尽显骄傲。“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你的导师不是已经申请从中科院的物理研究室把勾践剑调出来了么?”博士猛地回过头,浅褐色的眼睛看着面前操着陕西口音的中国姑娘。她的汉语非常标准,几乎不带半分的异腔。“张莹,我觉得你应该脚踏实地,斥诸于已有的素材,而不是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仅仅一组参数是不够的。”张莹扶了扶要掉下来的眼镜,说:“而且我要的东西不是没着落。我和北大考古系的教授通过电话,他们也同意我目前的猜想,水利部的邝工也说我的计划是可行的……所以求求你,我们都希望能在人类的最后一战中为世界军械史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不是吗?”
她们越走越远,凯尔希近乎看不到她们的背影了。在这条洒满阳光的廊道上,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医生如同一个实在的幽灵,她拔步追去,但她们远了,远了,在长廊的光与影中化为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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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的午后洋溢着青春与活力。博士与张莹坐在周恩来像附近的长凳上,看着抱着书的本科生如游鱼般在茵茵草木装点的大道上穿行。穿着清凉的博士抱着饮料和笔记本,一言不发。
“所以,你一定要去参军么?可是现在参军的人简直挤破了头的,想进舰队的人更是能从鼓楼一直排到嘉峪关……可能没等你上战场,世界上就不再有战争了。”张莹也没穿白大褂,她的衣袖比博士的还短几分,伸出玉藕般的手臂捧住行道树的碧叶间漏下的一缕阳光。她们是多么美丽的古人,在没有丝毫恶意的土壤、水和空气间,如一群神话中的精灵。
“我们都一样。”博士说。“你听说过‘哈瓦那钳工’么?”
“那是什么?”张莹问。
“早在1982年开战前夕,哈瓦那的军工厂就在结合苏联支援的技术,开发自己的主战坦克。这项计划被命名为‘灾厄’,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与美帝国主义的情报斗争中做出了巨大牺牲……但当这种坦克正式问世并列装的时候,红旗已经在华盛顿特区上空飘扬了。但是当灾厄坦克在红场参加胜利日大阅兵时,所有人依然热泪盈眶。卡斯特罗同志说,‘灾厄’精神就是‘哈瓦那钳工’精神,我们都是哈瓦那的钳工。”
“……军事的事,果然还是你比较清楚。”张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知道博士还有一句话没说,就像灾厄坦克问世的过程一样,一样军械的研发流程比想象中的长,或许她的项目也不会有应用于最后之战的幸运。初夏的阳光在翠叶间洒下,为她们披戴上一层美丽的光网。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张莹突然开口:
“那个,等到战役结束,世界上没了战争,你会回来继续搞科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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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不语,她似乎拧开饮料想喝,但手上的动作却自顾循环着,就是不把瓶盖拿开。张莹自顾自说:“本来我来南大念书啊,是想做一个水利工程师。通过大通河把青海湖和黄河连接起来,彻底改缮当地的水网,在西北大地为人民再造一片海!”她站起身向着西北方望去,双手竭力比划着。在几十年前,屹立在她们身边的那位伟人曾随那支光荣的军队行走在她所望的方向。“那个时候,周围的沙漠将变作万顷良田和森林,大西北将成为牧人曾歌颂的林木和水果的天堂……”
“你呢?”
“……我还没想好。或许我会留在海参崴,或许我会回来。”博士随着张莹所指的方向看去,天空很蓝,蓝得像海。像青海湖的波光粼粼,像海参崴不冻港里的波涛。
“如果你决定回来,来西北当我的助手吧?我的第一站将是陕北,然后就往青海去,你在青海湖畔肯定能找到我。”
博士没有回话。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饮料瓶的瓶盖从她的手落在地上。张莹没有看到,但凯尔希确信博士的眼中此时浸满了悲伤。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是南大窗明几净的宿舍。房间内仅有博士一人在收拾东西。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她将一本封皮上贴着红星的笔记放在箱底。凯尔希迈过地上摆放的杂物。
“你为什么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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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很轻,仿佛对一个幽灵说话。博士说话时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仍然在往箱子里装着东西。医生有种错觉,好似有两个博士,一个是七千万年前那个正收拾东西的年轻的博士,一个是存在于脑海中同她对话的那个属于她的博士。世界的弦不肯为迎接一个虚无的访客而颤动,来自新时代的幽灵只能诉求于自身的共鸣。医生的注意力转向了博士的书桌,一封素雅的白色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还有一张红色的征兵告示复印件,宣传图上各种肤色的人民站在一起,面对伸出扭曲黑色触腕的大海,下面是汉语大书的标语:用我们的血肉筑起人类的长城!她试着触碰它,意外的是手并没有无力地从中穿过。她切切实实地将征兵通告推到一边,打开了那封白色。
讣告。
中俄双语的粗黑体大字映入眼帘。医生从文件的上沿看去,博士仍在无动于衷地整理着行李。凯尔希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一个幽灵能够作用于过去发生的事,那个中的缘由又有谁说得清呢?还是说,凡是一个幽灵都能影响翻看的东西,都已经在宇宙无边的量子海洋中塌缩成冷冰冰的事实?她突然有种彻骨的寒意,就像手中的文件已经在七千万年无数个冬天的风雪中化为冰碎。
姓名:卡罗娜·门叙莱索诺娃·罗柯多娃
军衔:中尉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兵,肩膀上的红十字袖标昭示着她医疗兵的身份,虽然不像博士那样继承了她们共同母亲的东方面孔,但凯尔希一眼就看出那略显柔顺的脸盘不完全属于乌萨斯人——又或者说俄罗斯人。她的相片微笑中带着淡淡的自信,让医生甚至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哥伦比亚获得源石学博士学位时的自己。当时自己站在世界上最大秘密的山巅,正准备对绝密的神国迈出走后一步,还整片大地以安宁的真相……
全然不知那后面是多深的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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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娜中尉在海参崴战役中,轻伤不下火线,积极在战地医院抢救伤员……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在抢救一批重伤员时,由于持续性疲劳对脱落的污染组织处理不当,导致军营内交叉感染……尸横遍地……无法估量……
“我把布告和讣告放在箱子里,朝征兵处走。那一天征兵处的人好多啊,大家都提着行李,神情激越。我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博士不知何时走到了凯尔希身边。这是两人在这场大梦中第一次直接对话。博士的眸子里盛着浓浓的怨妒和悲恸,那一点也不是那个年轻的她,一点也不是那个生长在天国里的古人。那是属于医生的那个她,那个愁思萦绕、忧虑不安的古朽灵魂。“但是我回头了!我回过头忍住眼泪,排开激昂的人群,拎着箱子远远离开。他们为我让路,几位好心的同志问我是不是遗落了身份证件……”
医生默默攥住她的手,冰凉冰凉满是汗珠的手。凯尔希感觉那温度从她的身上感染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这不是分担。那痛苦是七千万年前切实发生过的事实,医生所做的只是卒读无可挽救的一切,如每一位史学家在纸页外俯瞰悲剧的反复。“这样说,你的痛苦不止来自罗德岛和巴别塔,亦或这片大地。”
“我们脚踏的本是同一片大地,凯尔希。”博士淡淡道。她并没有伤心落泪,也没有歇斯底里,但在瞳孔深处有某样东西碎了,再也找不回来。凯尔希的幽灵静静站在她身边。固然发生的情感无法被安慰,它只是时间砂砾里既成的无情感的石刻。
“科学角度上,不曾受过风雨的花儿更容易在恶劣环境下凋零。在过去的生命历程内积攒的苦难不够,让你在面对黑暗本身时更加无力。”
“我问过自己。”她惨笑,面孔苍白。
“你一次次问过自己,只要多想想,是不是能从漫漫长的经历中避免什么。”凯尔希答道。对博士的了解即是对病人的了解,她对博士的熟稔超脱身体和精神的层面。“所以,这痛苦甚至穿越了时间的深渊,来到了失忆的你的脑海。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会竭力去想,去一次次解构而后整合,将一切放在棋盘上推演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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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但是实际上,想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宇宙太大,未知太多,我们渺小脑海里的神经元无法推演了每一种可能,更抓不住虚无缥缈的幽灵。”
博士微笑了一下,对于凯尔希说出她本要说的话并不惊讶。但她也只是微微停顿,便继续讲述。宇宙史书上客观存在的事实不以任何人的主观为变动,医生还未关上书,它便无情地裸露。
“等我帮完那个忙并回到天津后,迎接我的是张莹的灵位。她在她的项目推进到即将得到第一组数据的时候和她的导师一起死在南大的实验室里,他们的血肉交错在那柄越王勾践剑上,分都分不开……最后只能将他们一块烧化了,平分了骨灰。”
“在那之前我们都认为‘它’的一切暴虐都不过是恣意妄为,但当时南大和北大的研究室,以及就在几十公里外的石家庄军管研究所里,有无数个有关最终之战的项目在进行,而遇袭的只有他们。”说到这里,博士终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凯尔希,我没去成海参崴,也没等到青海湖!”
医生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想擦去博士脸上的泪滴。但是她的手从博士脸上穿了过去,南大的宿舍塌陷了,湿暖的森林气息涌了进来。
三 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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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抚仙湖。
影在满目碧翠间的湖面就似森林中的一片明镜,这里的天空被苍翠遮蔽,湖水也是绿的。三战期间为动员尽可能多的战争资源同时为可能到来的核大战做准备,大西北和大西南都建造了大量的人防设施,囤积的物资可用几十年之久,堡垒更是足以预备在首次核打击后依然保有完备政府机构和作战部队来抵抗美军。这的确是军事史上罕见的宏图,但也因而造成了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