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绮礼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头上会长出各种各样的花,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看见。他在礼拜堂祷告,没人在意他头顶摇曳的十字花;他在异端面前拿出黑键,也没人因他顶着朵红花石蒜笑破肚皮。绮礼自认性格异常,不过比起头上开花来,性格异常真的也不算什么。
他有一个母亲,很早就死了,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有一个父亲,头顶除了对于老年人来说相当浓密的头发外什么都没有。他还有妻子和女儿,长着罕见的银白卷发。只有言峰绮礼自己,格格不入地开着花。
神父想知道这事儿发生的理由,但他还不想因为坚持头上有花而被关进精神病院。每一次,当他询问身边的正常人自己看起来如何时,答案总是“您看上去好极啦”。
不,他一点都不好。言峰绮礼又一次在心中回答,他走在医院走廊上,无比羡慕地注视着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的人。
“姜兰?”
神父对着玻璃上的倒影眨了眨眼睛,朝左边看看,又向右边转了转,终于确定唯一那株姜兰长在自己头顶。有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迷惑地喃喃自语。
“你能看见它?”言峰绮礼问。
“没什么好奇怪。”陌生人呼了口气,依然没把目光从花朵上移开,“你还能看见我呐。”
“你是谁?”
男人对上他的目光,警惕地眯起眼睛。绮礼坦然与他对视,无法读出那双灰玻璃眼珠里所含的内容。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喏。”最后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病床上的标签。
【卫宫切嗣】,标签上写着。插满管子的、和没精神站着的男人长着一张脸的病人,病床上躺着。
“哦。”绮礼回过神来了,“你是个植物人?”
“你才是呢。”卫宫切嗣说。
“我是吗?”绮礼精神一振,向对方走了两步,这是头一回他听到头顶长花的解释。这一进展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阿姆斯特朗迈出一小步。
“……”切嗣盯着他,像看只出现在南极的骆驼。
“我是吗?‘植物人’是什么样的生物?”绮礼再接再厉,“是人外还是人类变种?只有我一个?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你也是……”
“我不是你的同类!”切嗣粗暴地打断他,食指拇指揉了揉鼻梁,“……有病。”
言峰绮礼热切过头地点了点头:“是什么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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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同类!”
第二个坚持来访的早上,卫宫切嗣烦躁地叹了口气。谁把这种家伙放进来的?如果把想法咆哮出声(并且真有人听得到的话),护士们一定会投来责怪的一睹——言峰先生是个多好心的神父啊!为素不相识的患者带来鲜花,只希望坐在床头为他祈祷,谁能将这样的圣人拒之门外?
何况,这些凡人能拦住绮礼就怪了。
言峰绮礼是个神父,一个将捕杀异端当做日常生活的神父,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代行者是圣职者的一员,就像法医是医生的一种,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在意的还是花,长在他头顶乱晃的花。
“你之前说我是个植物人。”绮礼控诉道。
“那只是个……玩笑,没人对你开过玩笑吗?”
“是的。”
“……”对方一时失去了言语,他的手在裤子口袋上摸了摸(不知想掏出什么),无奈地意识到自己身无长物。
“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告诉你?”
“只有你看得见我,而且你叫住了我。”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抱歉?冲过来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还是你说你的名字叫‘姜兰’?”
“这不重要。”
“好吧,好吧,不重要!”像个被熊孩子闹得心力憔悴的教导主任,切嗣烦躁地对他摆了摆手,“重要的是我对你的情况半点也不了解,半点也不想了解,你怎么会来问我?”
“……”
神父陷入了沉默,曾经燃烧的希望之火冷却了,让他的眼睛更死了点。如果卫宫切嗣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他说不定会心软。房间里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声音,绮礼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如此身形高大的男人,说“看起来像小孩”多少有点滑稽,可是……
“头上长花也没什么,又不是脑袋开花。”
十多年前的切嗣会置之不理,几年前的切嗣会对他开枪,可谁让现在魂灵离体的只是个失败中年人呢?卫宫切嗣嘲笑了自己一通,讲起蹩脚冷笑话。他真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安慰这位。
“有时花会开。”绮礼抬头纠正道。
室温一下子又降了几度。
“这不重要。”切嗣尴尬地说,“你还是快去做必要的事吧,别浪费时间。”
绮礼点点头,站起来……去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削起来。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你在干什么?”
“削苹果。”
切嗣眼皮一跳,只觉得脱离身体后多时不见的胸闷气喘又向自己袭来。各种各样暴躁焦虑的意识高声尖叫,一片混乱,其中一个听起来像“天啊这个神父居然带着果篮看望植物人!太残酷了!快把他赶出去!”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还不走?”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头上长着花。”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
“可是你是唯一能看见花的人……嗯,生物。”绮礼看了一眼他躺在床上的躯体,不那么确定地纠正道,“你的特殊情况我也从来没遇见过,说不定你只是现在不记得,过一段时间就会想起来。”
切嗣瞪着他的表情像在说“要是我有身体你就死定了”。
“我觉得你只是太无聊。”
此后几个小时,卫宫切嗣以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一言不发,绮礼已做好每天来这儿坐几小时的行程安排。但出乎意料,黄昏护士来换药之后,切嗣突然开口,比他预料的早很多。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为什么这么说?”
“你都闲得长姜兰了。”切嗣面无表情地说,脱离开始的暴躁以后,绮礼发现对方能比自己更死气沉沉,饶是代行者也无法读懂。
“姜兰有什么特别的?”
“花语是‘无聊’。”
花语?绮礼惊讶地打量切嗣,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个男人竟有此等浪漫之心。
“我妻子曾经很喜欢。”切嗣轻描淡写地说,“你头上会开姜兰,可能因为你太无聊,并且脑里积泥。”
后半句恶意满满,近乎赌气,看起来对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介意。
“我当时的确很无聊。但我头顶植株常有变换,并不拘泥于姜兰。”绮礼毫不生气,刨根问底道。
“说不定是心情标志,像是……”切嗣嘴角一抽,“小姑娘的心情日记一类的。”
“可是别人没有长,或者别人看不到,没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它们有什么用处?”
“谁知道,生物多样性,人类独特性……”切嗣一脸空白地碎碎念,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不远处住院的耳背老太太把电视音量开得老高。“那些鲜艳夺目的红色斑点,”旁白含情脉脉地说,“将会为它们吸引配偶的注意力。”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没准儿是物种进化尝试,好吸引未知的花姑娘。”走神归来的男人恶意补充道。
“切嗣?”
“嗯?”
“你能看见。”绮礼注视着因为被叫到名字而皱眉的人,口齿清晰地说。
“嗯。怎么……不对!”切嗣慢了一拍,针扎一样嗖地跳起来,直接停在了半空,“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按照生物进化来,这很合理。”绮礼诚恳地说。
“一点都不合理!我是个男的!”
“放心吧,新教不禁止婚姻与同性恋。”
“这和生物进化没有半点关系!”
“谁知道呢?奇迹都是在实践后出现的呀。而且这说不定也对你的奇异状况有所帮助,”绮礼上前一步,看了看浮在空中的灵魂,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肉体。“不少典籍上都将某一行为称作灵与肉的结合。”
言峰绮礼是个训练有素的代行者,他曾经杀入重围取异端首级,也曾经不惊动敌人窃走被抢夺的圣遗物,区区小医院当然不在话下。他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先抓紧时间把事办完(单独病房真是方便至极),也可以悄悄把切嗣的身体带出去,不过送回来有点麻烦,是不是应该就把他留下呢?毕竟教会地下室又安全又宽敞。绮礼一边掀开对方的被子,一边认真地思索着,他总是个考虑周到的人。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等等!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切嗣突然面色一整(这变化类似有人会恐惧到大笑),严肃地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点线索了……你先把被子放下,容易着凉。”
绮礼疑惑地扫了一眼空调,总算没继续掀。他抓着一角被子,用求知的眼神示意切嗣继续。
“这是魔术后遗症,一种非常罕见的、难缠的魔术。我曾经也是个魔术师,直到我的肋骨中了一箭……咳,只是个比喻。”他用变调的声音阻止绮礼找箭伤,“总之,我已经没办法帮你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对你有重大影响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有重大影响的地方?”
“对,想想看哪里你学业终结、头一次完成任务、交到第一个朋友、获得重大感悟……”切嗣飞快地报了一串地点都不带喘气,哦,他是不需要喘气,“任何独特地点都有可能是线索所在地啊!想想看,那些花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不把它们都踏遍,你很有可能漏掉至关重要的线索,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不明了。”
绮礼盯着对方沉思几秒,郑重道谢,向终于出现的目的地奔去。
第四天绮礼重归病房时,切嗣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定是你去的地方不够多。”他干巴巴地说,“你一定把关键地点漏过了。”
“不,你的方法非常有效,我已经找到了线索,只是无法解读。”绮礼求知若渴地看着切嗣,“我想,你一定能解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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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卫宫切嗣的目的仅仅是调虎离山,让绮礼有多远调查(读作gun)多远,他一定选错了方法。言峰绮礼的人生,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苍白无趣。
他作为优等生从神学院毕业,作为优秀代行者在追捕和被追捕中活下来,继续他规律无比的生活。他没有朋友,没有奇遇,对故乡也缺乏特殊感情。如果说曾经的卫宫切嗣是个游侠,因为各路杂学、经历而强大,那么言峰绮礼就是正规军的一员,他的人生循规蹈矩,简单清晰,因为纯粹而坚不可摧。
所以他只去了一个地方,墓园。
那是唯一能将“重要”具体化的地方,寥寥可数的重要人士们的归处。好神父站在再适合他不过的地方,法衣黑如丧服,寻找他熟悉的那方墓。
绮礼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了目的地,因为它们看起来太与众不同、与他般配了。他都不用向人确认,就知道那花朵只有他能看见——石头墓碑上怎么能长出花来?
死去多年的妻子坟前放着干掉的花束,女儿大概几日前来过,他漠然地想。绮礼在女儿出生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事实的确如此,他关心这个弱小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物还不如下一个目标多,要是女儿没遗传父亲的漠不关心,长大后她一定很恨父亲。
相对而言,绮礼对妻子投注的感情就要多上许多,相对。他记得自己如何尝试着组建家庭和“爱”,又是如何在妻子的幸福中发现自己的徒劳无功。病弱的妻子既不死于疾病也不因意外而亡,她自戕时病态的笑颜,绝对是关于妻子的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等,那时他烦恼的还是异常人格来着?
言峰绮礼在墓前奋力思索,还是想不起头顶植株何时出现。他并非生来就开花,那么何时、何地、何因花朵开在了他头上?仿佛一夜之间,又仿佛一直如此,花朵开得蹊跷又自然,他居然毫不记得起源。
他转而观察期线索来,那朵不起眼的小花褐色根茎,黄色花瓣,看起来像路边的野菊。绮礼没法把它摘下来,只好翻阅了砖头厚的植物图鉴,在里头找到了它的名字——福寿草,或者说长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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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菊,意思是‘遗憾’。”切嗣说。
遗憾之花长在亡妻墓上再合理不过,但绮礼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遗憾?在妻子死去的时候他真的觉得遗憾吗?从未学会爱的自己真的会为此悔恨?哎,这么一想,自己人格上的缺陷可真不是小问题,绮礼想,解决花朵问题后,自己的求知之路一定还长。
“花语有很多种,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版本。我听说长春菊意为‘坚贞’。”他质疑道。
“随你怎么想。我只说我给妻子读的。”对方的服务态度差极了。
第二站拜访的他的父亲,一位高尚一生的好神父。
言峰绮礼一直觉得叫说自己“品行兼优,人格高尚”是一种讽刺,而老神父才真正当之无愧——他人生唯一的污点便是生养了个比异端还异端的儿子。他站在父亲的墓前,父亲的死因在他脑中模模糊糊,仿佛雾中古都的轮廓。
“妈妈,你看……”
“嘘!别用手指人家!”
“可是神父先生在笑啊?”
绮礼蓦然惊醒,回头对上一家人呆怔的脸。他是在笑吗?那家人尴尬地移开目光,没有人解答。言峰绮礼茫然四顾,无人愿意接收的目光盘旋一圈,蔫蔫的落到地上。石阶上被踩过的毛虫把内脏喷得比身体还长,犹自扭动不止,痛苦、执着、不解地左右挣扎,不明白自己为啥动不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于是绮礼只好再把目光移向墓碑,方正的石块上长着一团肉质、柔弱、毛茸茸的花朵,那是夜来香的一种。这说明什么?藤状灌木,小枝柔弱,有毛,具乳汁;叶对生;伞形状聚伞花序腋生,有花多至30朵;花冠裂片5,矩圆形,黄绿色,有清香气,夜间更甚,它的香气会使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感到头晕目眩郁闷不适,引起胸闷和呼吸困难等症状……他默诵一串定义,伸手摸过墓碑,手指穿透幻影,色彩鲜亮的稚嫩花依旧盛放。
他还是不记得父亲怎么死的,就像不记得花什么时候开。
“夜来香是指‘危险的快乐’。”
危险的快乐,为父亲的死?听起来太离经叛道,绮礼感到一阵不快。而同时另一种隐秘的、愉悦的轻笑从脑中掠过,他不愿深想那是什么。
他很快地诉说起第三段经历。
离开父亲的坟墓后,绮礼意外发现了第三朵花。有个小女孩从墓前离去,只留下小小的背影,火红的裙子像这片阴沉之地忽然燃起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