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IENT&DOCTOR》06-馴化 By浩鳴壹參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上十點多。我按照李佰輪給的建議,洗了一場澡。我在做些會讓自己緊張或不安的事情時,為了冷靜下來,如果情況允許,我會非常仔細地將身體從頭到腳給洗乾淨過一遍。這場澡,可能是我洗過最仔細的一次。
其實我比自己預料得還要緊張。跟子光不一樣,泉椎這孩子是有攻擊性的,這點我再清楚不過的,因為我一直在照顧他。
說不定我會被泉椎給掐死,就這麼陳屍在家中。一考慮到這點,我就有些後悔跟泉椎約在自己家裡作私談。跟他約在醫院談才是最安全的做法。為什麼會犯下這種錯誤呢?果然是個人感情有所影響吧。
這幾年不間斷地治療泉椎和子光他們,雖然中途有過不愉快和種種負面情緒,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們兩個當成自己的小孩在照顧。不過要當他們的父親,我的年紀還太小了。事實上,像我這個年紀的人,是該結婚了沒錯,也該做個父親了沒錯。可是我既無法對女性產生感情,也無法對男性產生感情。
我是個無性戀者,或者也有可能是單純的性冷感,這點我並不清楚。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曾試著跟他人交往,男的女的都有過,但最終他們都因為感到無趣而離開了,我也沒有從中獲得愉悅或者悲傷。我無法再進一步靠近他們。
有一段時間,我對這件事情過度在意,甚至感到焦躁,懷疑自己是否得了什麼疾病,卻沒有發現。到現在我已經不在乎這件事了。因為沒有伴侶跟愛戀之情並不會對我的生活產生不好的影響。我還是有一份正當的工作,也有自己的社交圈。這沒有對我造成損失。
可能是過去的經歷有點影響,突然間我有點想抽菸,但想到泉椎待會兒要來,我又把菸盒放下。緊張感沒有因為洗澡而消除。記得李佰輪有說要喝酒,原本我不想採納這個建議,但現在看來他講的或許是對的。
我從櫃子裡拿出別人送的紅酒,倒了一杯來喝,非常順口。我很少喝酒,但這酒確實不錯喝。正想要倒第二杯來喝,我想到如果泉椎真的要傷害我,喝醉的話,不就不能反擊了嗎?於是我不喝了。雖然只飲了一杯,我還是有些茫了。這不是好情況。
門鈴響了。
我走去玄關,開門,泉椎笑盈盈地望著我。
「Good evening.」他說。
「很冷吧?」我讓他進來,問:「泉椎你要喝點熱的嗎?紅茶還是咖啡都有。」
「我要喝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泉椎似乎是在模仿花式溜冰的動作,轉了一圈走到客廳,說:「因為我是水鳥嘛!」
水鳥?
「那我幫你倒熱水喔。」我瞄了他一眼,轉身拿廚櫃裏的馬克杯。「天氣這麼冷,怎麼不穿外套?不冷麼?」我問他。
「冷只是感覺而已。」泉椎說,他不知道拿起了什麼東西,發出了嚓嚓的聲音。
我轉頭一看,泉椎拿的是我放在桌上的火柴盒。眼見那火就快燒到他的手指,我馬上要跑去制止,但泉椎在那之前就把點燃的火柴扔入菸灰缸。
泉椎笑著看火在缸中燃盡,然後抬頭對我說:「醫生你都用火柴呀?」
我愣了一下,「呃、不是。我都用打火機。」我說,然後轉回身拾起杯子。
「嗯──那這是興趣嗎?」他問我。
「興趣?你是說收集嗎?我沒有特別收集火柴盒的習慣,但是常常會有人送。我捨不得丟,所以家裡就放了很多。」我弄好熱飲,把杯子遞給泉椎,然後在他斜對面的沙發坐下。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原來是這樣,醫生你人真好呢!」
泉椎臉上堆滿了歡喜,他瞇起眼喝下熱水。大概是怕眼鏡被蒸白或刮傷,喝了一口,他忽然把眼鏡摘下來,又繼續喝。
「泉椎,是這樣的,醫生有事情想問你。」
「嗯?什麼事?」
我才一問,他便瞬地回應。他看著我,微笑很深。
「這陣子過得怎麼樣?」我說。「你跟子光相處得好嗎?」
「很好呀!很好。」泉椎放下杯子,翹起腿來,說:「他有時候很好玩,有時候很無聊。」
「怎麼說?」我問他。
「該有反應的時候沒有反應,不該有反應的時候也沒有反應。有反應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有反應。完全沒有喜怒哀樂可言。」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泉椎露出一種怨恨似的眼神,扭著嘴角笑說:「真是什麼都沒有。」
他的視線停留在半空中,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他喚道:
「廖醫生。」
「是。」我應。
「我會講床邊故事他聽喔。」
「子光嗎?」
「各種的故事都有……」
泉椎像是在眺望遠方那般側臉對著我。他不規律地輕晃右手和頭,是一種近似顫抖的感覺。每當他有這個動作的時候,就表示他現在的混亂是需要透過操控肢體才得以克制的。
「我跟他說,遙遠的冰原大地上,飢餓的母熊會因為找不到食物而吃掉自己生下的幼熊。嚴冬缺糧的狼群會攻擊虛弱負傷的同伴,並且分食殆盡。未出生的胚胎在母體子宮內,強盛的那方會將較弱的一方作為養分吸收。就算一個人與一隻狗自幼便相依為命,共同生活多年,在最險峻的時刻,因體力不支倒下的主人還是會被忠犬當成食物給吞下肚的。飢餓這種感覺,是從大腦傳達出來代表身體需要營養的訊息。攝取營養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進食。想活下去的話就得吃,吃下有生命的東西,從中獲得延續活力的能量,否則只能等死。」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就算是破殼初生的雛鳥也不會抱有任何仁慈──他這麼說道,轉頭望向我,問:「醫生你是怎麼想的呢?」
「你想聽哪方面的想法?」我反問他。
「不都一樣嗎?」他已經停下輕晃的動作,並且文雅地微笑,凝視我的眼。
「只要是醫生你的想法,那就是你的想法了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
我不否認泉椎的說法。
「那,告訴我吧。」
他無意識地舐了一下唇,說:「你是怎麼想的?」
「我認為你講的沒有錯。」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說:「關於你給子光說的故事,其實就是自然界的弱肉強食的現象,或者,也可以說這是一種補食者與被捕食者之間的關係互動。但……」
「力量就是權力。」
泉椎突然打斷我的話。
「一個人能有多少的權利,取決於擁有多少的能力。」他說:「不管到哪裡,或是到什麼時候都是一樣的。不會改變。」
我沉默。
泉椎半闔著眼,用一種既像是困惑又像是嘲諷的表情看著我。
「廖醫生……」他微皺著眉說:「你認為我背叛你了,是嗎?」
「我沒有這麼認為。」我說。
「那你為什麼要生氣呢?」他問。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泉椎……我沒有生氣……」
「我知道你在生氣,你想懲罰我,因為我破壞了規則,我沒有遵守規範,所以你才要我來到這裡,不是嗎?」
一時間我啞口無言。
泉椎倚著沙發扶手,側身向我靠近過來,說:「醫生,你不知道吧?法律規範這種東西,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你情我願的,但實際上卻並非這回事。『規則』這種東西,是沒有伶爪利牙的人類所創造出來的武器。懂得利用武器的人可以獲得力量,甚至是變得更加強大,擁有更多生存的機會。順法者生,逆法者死,於是在人類社會中遵守規範成為一種極為重要的事情。不過,事情發生得太過頻繁會讓人們忘記一個道理──沒有什麼是真正理所當然的,煮熟的蛋無法再變回生蛋,腐敗的牛乳無法再變得新鮮,殘碎的屍骸無法死而復生──時間的不可回溯,醫生,時間是不可回溯的。不管是三歲的冬天,五歲的春天,十歲的秋天,還是十七歲的夏天,全都只有一次……因為自己會遵守規則,所以就認為所有人都會跟自己一樣遵守規則,這想法可是天大的錯誤呀!假如有個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某個人,或者毀掉某個人的生活的話,那麼,規則這種東西,可是什麼也換不回來的喔。」
醫生,你懂嗎?我說的這些你都懂嗎?泉椎憐惜似地用指背在我的臉上循了又循,一邊說道:「有教養的孩子是需要馴化的。你必須比他強,你必須比他無情,才夠資格馴化他。否則被馴化的不是孩子,而是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並沒有遵守行為規範的義務嗎?」
我提防著泉椎的動作。
「那醫生覺得自己有義務遵守法律嗎?」他問我。
「當然有。」我說。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為什麼?」
「因為國家政府是這樣規定的。」
「那政府要你死,你就會去死嗎?」
我沉默了一下,說:「如果我犯下大罪,那被判死刑也是當然的。」
「精忠報國的岳飛是怎麼死的──醫生你知道這個答案嗎?」泉椎問道。
我知道……但我沒有說出來。
「莫須有──」
泉椎說:「岳飛是被判莫須有的罪名,死刑而死的。」
他收回在我臉上游移的手,慵懶地躺在沙發椅背上闔起眼,說: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人民遵守法律,政府制定法律,而政府是由人民組成的,所以法律即是由人民制定的。你是人民,我是人民,他是人民,大家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我要聽你的?你要聽他的呢?無論是民主政府還是獨裁政府,都有被推翻改革的時候,這又是為什麼?答案是利益──所以,一個人是否會遵守法律的關鍵,就在於他對利益的價值觀是什麼。法律的意義在於強制性地守護秩序,以及保護人民的權益……當然,這是在民主體制下才有的東西,獨裁體制的法律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法律實行所附帶的利益是不變的,只有獲利的對象不同。法律、規則、權利、義務就是這樣的東西,全都是武器,使沒有力量的人獲得力量,輔助有力量的人更加強韌。」
語畢,泉椎便像睡著了那樣,動也不動地躺在椅背上,什麼也不說。
我望著他,知道他沒有睡。
「泉椎……我並不是為了讓你痛苦,或是想從中獲利才定下行為規範的。」我說。
「假如你認為自己沒有遵守國定法律的義務,那確實……行為規範對你而言更是一點效力也沒有。但是你要知道,你做了犯法的事情還是會受到刑罰的,實際的損害是有的,確確實實存在的。儘管你個人的想法與社會觀念背馳而行,但這個社會、這個環境還是不會因此而改變的,雖然很殘忍,但這就是現實。」
泉椎仍是安靜地坐在那。
我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
「這個社會或許就跟你說的一樣,是不仁慈而嗜血的,群眾盲目愚昧並且殘忍,可是我不希望你因為怨恨這些事物而受到更多的傷害,我對你是這樣子,對子光也是如此。或許有的人會認為讓你們繼續待在醫院裡療養比較恰當,從社會安全方面的考量可能這樣做也是正確的,但我不希望這樣子。我知道我不是你們的父母,可是你跟子光都還年輕,才不過十九歲,我不希望你們接下來的日子都得在醫院裡或是療養院裡度過,人生不該是這樣子的……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希望你能理解……」
不知何時,泉椎已經轉頭過來看著我。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與蛇四目對上的青蛙一樣。
「醫生,你這是在請求我嗎?」
「請、求?」
突然我不是很瞭解自己聽到了什麼。
泉椎再一次地笑了。
但那種笑並非在世俗間通用的文雅、隨和的笑。
而是發自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