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重逢]
“咚咚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的声音。而且比刚才还要来更加地急促、激烈。
可刘梅却完全听不见。此刻的她正泪眼婆娑地盯着盯着亡夫那张被劣质相纸泡发了霉的遗像，整个人沉浸在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中。
“砰！砰！砰！”
“开门！开门！计生办！”
敲门的听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能听出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不大。她气愤地用手锤了几下门，尖起嗓子大喊，那动静仿佛扎透三寸厚的棺材板，能把死人从坟里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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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生办？”
脆弱门板的剧烈颤动终于引起了刘梅的注意。而紧随其后传来的“计生办”三字更是刺中了她的某处神经，将那股尚未完全发泄出来，思念亡夫的悲痛硬生生给逼咽回了肚子。她胡乱擦了擦眼角滑下的泪水和哭花了的脸庞，费力地站起身，笨重地迈过地上零散的纸盒坯子，踮脚踩上铁床，紧贴着墙角，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呼吸急促，肚子蹭着墙皮直往下掉灰。这姿势让她想起她原先给难产的母牛接生，小牛犊的蹄子也是这样抵着子宫壁乱踩乱蹬。
一九八二年， “计划生育”政策开始施行。
这股子春风刮得邪。就如同现在这月份儿阴晴不定的天气那般，昨儿个还夸别人家姑娘肚皮争气，三年抱俩的街坊，今早瞧她的眼神就活像看茅坑里的蛆。
不仅如此，似乎只过了一夜，胳膊上带起红箍袖标，专门负责这场“计生大战”的“妇女主任们老娘们”也像是被这场“政策春雨”灌饱了的禾苗，竞相冒了出来不说，腰杆子挺得比生产队的骡子还硬，专往大肚子女人裤裆底下瞅。
又等了好一会儿，见亮出“计生办”的身份还不管用，门外的女人感觉自己丢了面子，立刻伸腿暴踹起了门板。
"嘎楞楞！嘎楞楞！"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这一脚踹得门框往下掉土渣子。女人嘴里也没闲着，开始不依不饶地叫嚣起来：
“出来！刘梅！出来！躲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你在家！你房东都告诉我了！”
当听到“计生办女人”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时，刘梅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儿。
“曹大牙个驴日的！早泄阳痿的软棍子！老娘玩也给你玩了，结果转头你就把我给卖了！”
刘梅这个气呀，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心里转着轴儿地把曹大牙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
可是骂着骂着，她却咂摸出事情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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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可不记得和别人说过肚子里的娃们是二胎，门外的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刘梅今年整四十岁。八个月前，在那场震惊全市的“穆家湾58号矿井坍塌事件”中，她的丈夫刘骁柳被砸死在了矿下。十六岁的女儿刘双也在丈夫的头七过后偷偷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而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刘梅一连数周都没有等来丈夫的抚恤金，前去索要又几次被蛮横的保安驱赶。后来才得知矿上发下的抚恤金，早叫保安队长输在了牌九桌上。悲痛欲绝的她最后决定卖掉穆家湾的农家小院，孤身一人来到了市区最边缘的胜利街，找了个工厂食堂做饭的活计，暂时安定了下来。
刘梅来胜利街绝非偶然。因为老家刘家堡来的发小刘晓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自家丈夫外出给人打家具时在胜利街这儿瞟见了一个和刘双侄女儿长得很像的女孩，只不过那姑娘脸上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他手上又忙着活计，就没敢去认。只得晚上回家把这事说给了自己媳妇，结果白挨了一顿臭训，还落了个“怂蛋”的骂名：
“小梅啊，我家那口子脑袋笨。咋就不敢当场问问那姑娘呢？哪怕认错了，跟着一起干活的也能给他作证，判不了流氓罪。嗨呀！这个老怂蛋！那胜利街离刘家堡三十来里地，离着穆家湾就更远了，驾马车的话来回就是小一天，啥消息送回来都晚了！”
刘晓兰滔滔不绝地骂着家里男人给刘梅出气，刘梅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等送走了发小，刘梅就急忙把院子贱卖了。还狠心买了张大巴车票，坐车来到了胜利街，准备亲眼看看晓兰嘴里那个和女儿长得很像的姑娘。
然而命运弄人，姑娘没等到，自己的肚子倒是抢先一步大了起来。
起初的妊娠反应刘梅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可一眨眼三个月过去，刘梅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胖了，肚子也跟吹气儿了似的涨了起来。工厂发下的劳保服也被她一改再改，甚至到了两天就要改一次的程度。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这下刘梅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不，不会的……那天我明明是掐着日子的呀……”
难得的休息日，望着出租屋里那张簇满了半边水银泡的镜子中自己肿得像发面饽饽的肥肚子，刘梅的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手上还有接生的技术，刘梅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测孕方法：她先满满喝下了一大杯白水，等到身下尿意来袭时，故意憋着不去厕所，硬是自己的膀胱胀得透亮。随后她伸出手指试探地按了按肚脐下方，结果按出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刘梅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那块硬得像生铁秤砣的东西是她的子宫：已经怀上了孩子的子宫。
而且是她已经过世了的死鬼丈夫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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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梅！刘梅！赶快开门！再不开门，别怪我把这扇破门拆了抓你出来！”
见搬出房东都没用，“计生办女人”已然愤怒到了极点。刺头见过不少，而像刘梅这样装死楞挺的她还是头一回见。说着便举起胳膊，手掌握拳，用尽全身力气猛捶了几下门板，本就脆弱不堪的木门再次发出了“吱吱呀呀”的不妙声响。甚至连屋里的墙皮也被震掉了几块，在刘梅的蓝色的劳保服上留下了几处如精斑似的恶心的灰白。
"拆！拆你娘的棺材板！"
刘梅突然硬气了起来。像头炸了毛的母狼。本来心里对曹大牙的邪火就没彻底撒干净，屋外的女人又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刘梅彻底忍不了了。多年来的庄稼把式和没显怀的那几个月在食堂翻锅铲打下的基础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她背靠墙壁，受到沉重肚腹牵引而酸痛的后背得到了一丝缓解，也让她骂起人来更加地游刃有余。
"狗操的玩意儿，老娘今儿就把话撂这儿——老娘这里头装着你们计生办的爷爷！等这老不死的钻出来，第一个就让他去刨你家祖坟！"
“还想抓我？老娘这肚皮比公社的粮囤还金贵！今儿你敢碰我根汗毛，明儿个全县的茅坑都得漂着死婴！”
刘梅这边话音刚落，门外“计生办女人”的声音却不见了。一时间屋里屋外静得可怕。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当然，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刘梅！！你说什么？！竟敢辱骂国家公职人员，你这是在违法！在犯罪！真以为你怀孕了我就不敢把你送进监狱？！”
“计生办女人”显然没有料到刘梅居然会还嘴，而且还骂得这么难听，气急败坏的她踢击门板的频率和力道也变得更快，更重了。
“嘿！我就骂你怎么着了？狗日的，有本事你就把我送进去呀？计生办的又怎么样？老娘我这是头胎！你管不着！我也不怕你！”
“呵，你说头胎就是头胎？是头胎的话你开门啊？心虚什么？”
“我心虚？哼！不心虚我也不开门，有能耐你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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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你看我今天不……”
“咔———！”
门板发出死人骨头碎裂的脆响。一个足有碗口大小粗细的破洞立刻出现在了房门的正中，屋里的过道上也多出了几块因为腐蚀虫蛀而变得脆弱的碎木块。而破洞的中央，一条修长的，穿着深褐色丝袜，脚踩一只油光锃亮的黑色尖头高跟鞋，鞋跟足有八九厘米长的美腿居然也顺势穿过了那处破洞，直到尖锐的木刺刺痛到了“计生办女人”那被丝袜完全包裹的大腿时才堪堪停下。
这是“计生办女人”全然没有料想到的。或是她踹门的力道太大，亦或是高估了这扇老破木门的承载能力。此刻的她以一种极其滑稽和怪异的姿势困在了刘梅家的门口：穿过门板，高抬的被困住的右大腿、自然下垂的右小腿和站在门外不敢乱动的左腿组成了一个反“h”，同时伴随着阵阵哀嚎。
“哎呦！好痛！扎死我了！扎死我了！救命！救命啊！”
“计生办女人”似乎十分厌恶疼痛的感觉。顾不上继续和刘梅骂战，反倒开始抽泣起来
“疼！疼！……妈！妈！你开门吧！开门吧！我是双儿，双儿啊！”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计生办女人”突然泄了气，没有了最开始的强势和傲慢，嗓门尖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奶猫。那条深褐丝袜活似蚂蟥咬过的烂荷叶，白花花的大腿肉上绽着血珠子——木刺扎得比生产队的麦芒还刁钻。屋漏偏逢连夜雨，“计生办女人”被划出细小伤口的大腿也在厌恶疼痛的心理暗示下抽了筋，混杂着酸麻的痛感被无限放大。生下来就对疼痛毫无任何忍耐力的她扯起嗓子拼了命地哭喊，大声向屋里的刘梅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双儿？”
刘梅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刘双。自己那个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踪影，苦苦不得相见的闺女。
那个因为不让她辍学打工，连夜偷跑八个月杳无音讯的冤家孽障。
呼，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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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湾矿井塌方、丈夫去世、女儿离家出走、还有自己身前这个大肚子，谁能想象这居然都是在过去短短八个月里发生的啊。
“妈！妈！我真是双儿啊！你就相信我吧！好疼！疼死我了！”
门外自爆身份的刘双隔着门板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刘梅出来，意识到自己撒谎有些过火的她心里止不住地后悔。心情的低落加剧了腿上伤口的疼痛，刘双哭得更大声了。她开始用力地扭动身体，试图将那条被木门卡住的大腿抽离出来，可这样做的结果却只能让原本就深入肉里的木刺扎得更深，血流得更多。
“好疼！好疼！妈！你开门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真的是双儿，真的是双儿啊！”
门外的刘双依旧撕心裂肺地哭喊，而门里的刘梅却丝毫不为所动。
“呵，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张嘴闭嘴‘双儿、双儿’地叫，那叫‘双儿’的多了去了，别在这儿瞎认亲戚！”
说来也怪，门外的姑娘每哭一下，刘梅便没来由地揪心一阵。来到胜利街这么些日子，她的心从未像今天这般难受。老话说“母子连心”，难道这姑娘真是自己闺女？可她转念又一想，门外的姑娘毕竟打着“计生办”的名号，现在的日子又这么特殊，谁又敢保证这不是哄骗自己的把戏？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梅！刘梅！！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是不出来是吧？你个臭婊子！烂贱货！真当我愿意来找你呢？要不是这栋破楼要拆了，我才懒得搭理你这个害死爸爸的凶手！你这个挨千刀的骚货！你才最应该和你肚子里的野种被砸死在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