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繹不絕的客魔將寧靜的平民惡魔區鬧得沸沸揚揚。品嚐來自人界的特殊口味倒是其次，他們是專程來欣賞表演的。
什麼表演？自然是傳聞中的天使大人把那只臭屁惡魔按在地上海扁，那大快惡魔心的盛事景況。
然而造成此股風潮的兩名主角卻一早就不見蹤影，徒留中原瑞希與米卡兩天使在店內忙得暈頭轉向，不知今夕何年。
「忙死了忙死了……」中原瑞希端著盤子跑上跑下，在心裡暴躁地臭罵那只製造麻煩的惡魔，眼看外頭排隊的客魔越來越多，她開始思考把千束的惡魔窩拿來充當臨時用餐區的可能性。
米卡苦中作樂，聞聲隨口說了句：「再忙也剩沒多久了。」
回應他的是一陣不合時宜的沉默，在熱絡的氛圍中格外突兀。米卡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戳破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收拾的動作漸緩，中原瑞希難得陷入沉思，良久才輕輕吐出這麼一句：「繼續下去……也是可以的吧。」
米卡盡可能維持原來的語調，卻更顯刻意：「沒有人界的物資是行不通的吧。」
中原瑞希沉默了。
她輕嘆口氣，彷彿想就這麼把壞情緒也給一併排除似地，轉移話題道：「話又說回來……千束那個臭屁魔，又跑到哪裡去鬼混！」
「這個嘛……好像是在附近的樹林裡和井之上隊長決鬥。」
「又在打架啊……」中原瑞希用鼻子呼出一口氣，「隊長都來這裡多久了，她們的關係還是那麼差嗎？」
米卡聞言笑了，盛滿暖意的目光緩緩投向窗外。
「關係差……嗎？」
他倒是覺得，往後的生活重心，即將有所變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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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茂密叢林中，一棵巨木受到外力應聲倒塌，轉眼間揚起陣陣塵埃。
千束驚悚地瞪著樹木斷裂處，再轉頭望向井之上瀧奈修長纖細的腿，不自覺咽了一口。
「妳妳妳……」千束鼓起腮幫子，對方才那一記迎面而來的飛踢甚是不滿意。「妳就是這麼對待才剛跟妳告白完的純情惡魔嗎？」
「關我什麼事。」明明是她擅自喜歡自己又擅自決定說出來的。井之上瀧奈面無表情在心裡這麼想著。
凝在手上的殺意不明原因地抖了下，精緻的槍械形體慢慢轉為粗糙。井之上瀧奈瞥了一眼，隨即眉頭一擰。
「有機可乘！」
高昂的聲線甫落地，明媚的日光就被高高跳起的千束掩去，饒是井之上瀧奈即刻做出反應一連向後翻了好幾個跟斗，也甩不掉處於高空擁有絕佳視野的臭屁惡魔。
千束搶先井之上瀧奈一步抵達慣性落點，尾巴再次精準纏上舉槍的右手，還順勢扶了向後踉蹌的井之上瀧奈一把。
「哼哼。要比速度，我可是不會輸的。」
當時千束怎麼也沒想到，隨口說的一句竟是拿石頭砸未來自己的腳。
「今天也是我贏了呦，怎麼辦呢？」此刻的千束還能笑瞇瞇地湊近她耳邊，咬字清晰又刻意加重語氣：「可♡愛♡的♡瀧♡奈♡」
井之上瀧奈才沒空理她。
凝聚在右手的槍枝消失極快，井之上瀧奈在微愣與不解中突然靈機一動，站穩腳步的同時右手使勁一扯，搶在千束取回主導權以前，擺出七手勢的左手氣勢洶洶地伸往近在咫尺的胸口，接下來的事又讓她想破頭也理不出個道理。
井之上瀧奈盯著空無一物的左手，不僅沒能凝成像樣的武器，這回竟連個形體都沒有。
她滿頭問號，沒注意自己的指頭非本意地陷進雙峰中的溝壑深處，反而是成天幻想自己被吃豆腐的千束沒能意識過來，瞬間反應不及就以為命在旦夕。
「啊──妳犯規！犯規啦！」她嚇得雙目緊閉，開始大聲嚷嚷胡言亂語，彷彿誰嗓門大誰就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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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料之中的聲響與疼痛遲遲未來，千束先是睜開一隻眼，見井之上瀧奈拿開抵在胸上的手才有膽把臉擺正，直視那張令她神魂顛倒的面龐。
瞧她一臉憨樣，井之上瀧奈下巴高傲一抬，輕哼一聲：「是我贏了。」
像是幸運撿回一條命似地，千束腿一軟，咚地一聲向後跌坐地上，呆了許久仍未回神。
井之上瀧奈於是再強調一遍：「是我贏了。」
「喔、喔……」千束還處於愣神狀態，似乎對她僅是點到為止的行為感到意外與不解。「那……瀧奈的願望是什麼？」
問完才赫然想起自己又在井之上瀧奈面前醜了一回，千束感到無比懊惱，想趕緊爬起卻又因為腿軟的關係導致正面使不上勁，她只能翻過身，四肢著地顫抖的模樣像極了甫出生的幼鹿。
見她翹高屁股對著自己，井之上瀧奈沒有特別的情緒，倒是因她的話再度陷入沉思──誠如千束所言，這股力量似乎能夠完成她的任何心願，但自己究竟想做些什麼呢？
井之上瀧奈的生命又多了一道難題。不如以往的是，拆解這道命題的過程似乎將充滿未知的樂趣。
這次她不急於尋覓答案，但關於那只惡魔，她有一堆問題想釐清。
已然爬起身的千束正在清理衣服上的灰塵，井之上瀧奈甫開口就馬上噤了聲，目光逕自墜於那條在空中悠然擺動的尾巴。
有點……可愛。一點點而已。就一點點……
井之上瀧奈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驀地就摘掉其中一隻手套，冷不防出手抓住千束的尾巴──
「呀啊！」
如被強力電流貫穿整身的刺激驚得千束大叫一聲，兩腿彷彿失去知覺般瞬間軟下，才剛站起沒多久又重回大地的懷抱，這回竟連身體都有異樣。
「哈啊……哈啊啊……」
千束趴跪在原地使不上勁，自小腹下方湧現的汩汩快意逼出了眼角的淚。她難耐地夾緊雙腿，睜著雙婆娑淚眼緩緩瞅向後方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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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之上瀧奈沒能在第一時間讀出那梨花帶淚的赤紅眼眸藏有的凶猛慾念，她只是站在原地瞳孔地震，呆呆地望著還殘留柔軟觸感的右手掌心，好一會兒都沒能反應過來。
剛剛……好像觸電了。為什麼會這樣？
井之上瀧奈擰起了眉。繼無法順利將殺氣凝成武器之後，現在又多了從未有過的奇怪反應，不免懷疑身體是不是有所異常？
她看向了可能的問題根源──不曉得為什麼，井之上瀧奈就是覺得問題出在那只惡魔身上──冷不防就與跪坐在地上的千束對上眼。
天使與惡魔的視線重疊不過幾秒，又心照不宣地同時轉開。
回程路上雙方皆一語不發，隔著段若即若離的距離並肩踏上歸途。
千束全程抬不起頭，藏在髮絲底下的惡魔角打自尾巴被那奶油桂花手觸碰以後就燒到了現在，就連耳朵和後頸都是滾燙的，幾乎融化本就不多的理智。
她摸了摸不久前被握住的尾巴尾端，另一手悄悄伸向井之上瀧奈放於身側的手，想勾住那節纖細小指又在空中作罷。
井之上瀧奈太狡猾了。千束在心裡嘀咕，她在這兒拚命忍耐，對方隨手一摸不打算負責，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欲擒故縱？
不是啊……她都已經全身脫光跑進陷阱裡再露出肚皮乖巧躺下，井之上瀧奈怎麼還不趕快來取走她？
「瀧奈，那個……」開口和她說話讓千束的頭垂得更低了。「要不要跟我回店裡吃點東西？」
井之上瀧奈沒有說好或不好，但因為那個邀約，她倆又成了店內萬眾矚目的焦點。
「那是怎樣……」
中原瑞希道出了所有客魔的心聲。
只見井之上瀧奈雙腿併攏蹲在一張椅子上，千束笑臉盈盈坐在她的正對面，手握一支小湯匙，挖起一勺蛋糕往她嘴邊送，後者就這麼自然而然張口接下。
就是這一幕跌破店內所有天使惡魔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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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之上瀧奈咀嚼了幾下，幽幽開了口：「味道……有點粗俗。」
千束笑彎了眼，赤紅的眼眸盛滿了專屬於她的寵溺。「完全比不上車站前的那家店，對吧？」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在旁看戲的客魔無一不是繃緊了拳頭，在心裡歇斯底里地發火：他們是來看那只惡魔出糗的，不是來見她幸福的冒泡！
「但是無魚蝦也好啦。」千束單手托腮，柔聲道：「妳先忍著點吃這個，明天再帶妳去人界吃好吃的。」
「無魚……蝦……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觸碰瀧奈，只是看看瀧奈的臉也好幸福的意──噗哇！」話都還沒說完，一條抹布便從櫃檯的方向飛來，不偏不倚砸在千束的臉上。「啊──髒死了髒死了！為什麼丟我啊？」
千束氣噗噗地起身瞪向櫃台，中原瑞希趕緊別開臉裝忙。抓不到打擾她的現行犯讓她無從發洩，孰料頭一轉就見井之上瀧奈嘴邊沾有少許奶油，眨眼間便攫住她所有注意力。
「啊，瀧奈。沾到嘴巴了喔。」千束比了比自己的嘴角，下意識將手伸向眼前的天使卻又臨時煞了車，隔著段要碰不碰的距離，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就在她與內心私慾天人交戰之際，井之上瀧奈冷不防伸出舌頭捲起那一小坨奶油送入嘴裡。
千束狠狠一震，內心轟地一聲炸成了火樹銀花。
好想被她的舌頭舔……
千束觸電似地抖了下，看著口水差點滴下來，她趕緊閉上嘴，隨即用力甩頭驅散腦裡的邪惡思想。
「瀧奈……明天有空嗎？」
「要決鬥隨時奉陪。」
「不是不是！剛剛不是才說的嗎？」千束噘起嘴覺得委屈，便不管不顧地在大庭廣眾下示愛：「去、去人界約會啊……帶妳吃好吃的。」
井之上瀧奈眨眨眼，依舊沒給她一個答覆，隔天卻如期出現在了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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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在窗上闖進來，幽深的紫瞳四處張望，沒見著想找的惡魔，便在店裡閒逛。
一晃眼，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接下來二天都不見千束的身影。她從開店一路等到打烊，站在推開大門後映入眼簾的地方，門鈴稍有動靜就向前跨一步，如此重複了幾回，到最後幾乎是貼在門上，嚇壞了店內店外的客魔。
在見到第三輪的日初與夕陽，不耐煩的情緒終是爆發了。她將矛頭指向了中原瑞希和米卡。
這天，井之上瀧奈依舊不走大門，從用餐區旁的窗戶硬是闖了進來，正享受悠閒下午茶時光的客魔們猝不及防嗆了一口，卻又無惡魔敢吭一聲，決定把這筆帳算到不在現場的千束頭上。
「欸。」井之上瀧奈踩在客魔用餐的桌上，臭著一張臉自上而下睨著端盤送餐的中原瑞希，用眼神把她喚到自己面前。「錦木小鬼呢？」
好不容易修好的窗戶又被弄壞，中原瑞希很是心累，他們的隊長大人不僅擅長拆家，還盡走旁門左道，跟那只惡魔一模一樣。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錦木小鬼」又是怎麼回事？
「錦木小鬼……是在說千束嗎？」
聞言井之上瀧奈加重了擰眉的力道，那表情頗有微詞，彷彿是在嫌棄她問了句廢話。
中原瑞希覺得自己真是太難了。
「千束的話……這麼多天不見，可能去人界了吧？」
不可能。要是去人間的話，不可能沒帶上她。井之上瀧奈用眼神駁回了中原瑞希的臆測，要她趕緊生出另一個可能性。
「呃……也許去尋找其他可以曬日光浴又不會被莫名其妙轟走的地方？」
井之上瀧奈原桌蹲下與她視線平行，再度用眼神給予她壓力。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又不會笑得像個傻子似地親自餵我吃蛋糕，怎麼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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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之上瀧奈眨眨眼，並未多說些什麼，驀地站起身走向來時的窗戶，展開翅膀的舉動又在店裡颳起一陣不小的旋風。
她頭也不回地踏出窗外，振翅飛向高空。
*
在外尋覓千束未果，待井之上瀧奈回到店裡，已經超過打烊時分好些時候。
她有些意外中原瑞希和米卡仍待在店裡頭，明明平時送走客魔後不久，兩名天使就會各自返回位於惡魔族與天使族地盤交界處的住所。
一直以來千束都是獨自過夜的。井之上瀧奈總站在屋頂上看著千束面帶笑容送走相依為命的兩名天使，自然也沒錯過她卸下面具後的真身。
原來那傢伙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該怎麼形容呢……井之上瀧奈再度陷入辭海枯竭的窘境。自從去了一趟人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常跌入無以言表的循環，伴隨著鼓譟的心緒，儘管細微也仍舊搔動著她那停擺已久的心。
她在乏味漫長的等待中逐漸認知到，原來一切浮躁都起因於自己見識不夠廣。
那麼那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井之上瀧奈還是沒能想出合適的形容詞，卻打從心底這麼想：真不適合她呀。
她適合向陽。
她的笑容不應該背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念頭呢？
井之上瀧奈輕輕呼出一口氣，是在瞧見轉瞬即逝的靄靄白霧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低溫，她輕輕振翅，無聲降落在燈火闌珊的店門口。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她只是想去取回同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圍巾──那條，屬於她的圍巾。
散發著夢幻光芒的翅膀輕輕一拍，緊閉的門扉便為她敞開。井之上上瀧奈甫抬起臉就望見在櫃檯前一站一坐的中原瑞希與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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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天使中斷了交談，無聲朝她投去目光。
井之上瀧奈注意到米卡的手肘下壓著幾本關於千束的報告書，一旁桌上同樣散落著數本。她在兩名天使的注視下走近並拾起查看，偌大的空間僅有紙張摩擦指腹發出的唰唰聲響。
他們在隱瞞些什麼？
井之上瀧奈從凝滯的空氣中嗅出隱微的不對勁，卻只閉著唇斂眼仔細讀過每一個字句。
良久，她輕輕闔上書籍，抬眼迎上始終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在片刻的沉默以後，井之上瀧奈率先開了口：「不只錦木小鬼，你們也在我的獵殺名單上。」
話語剛落，米卡隨即一愣。不是為命懸一線的事實，而是有些意外在漫長的醞釀以後，一向我行我素的井之上瀧奈開口竟是談論他倆。
「虎杖想殺了你們。」
本該是沉悶的氛圍，中原瑞希卻沒忍住笑出聲來：「哈……居然直呼總司令大天使的名諱，真不愧是呼聲最高的大天使繼任者啊……」趕緊抱抱大腿，不曉得有沒有救？
井之上瀧奈放下手上的書本，終於轉身直面他倆。
「你們，不意外呢。」
「啊……肯定是因為米卡把報告書寫得亂七八糟，才惹總司令不高興了吧。」中原瑞希聳聳肩，比起擔驚受怕，她比較想把握時間把自己灌醉。
「這麼有意見的話，以後報告書都給妳寫了。」
「井之上隊長不是說了嗎？總司令看我們不順眼，就算按時繳交報告也改變不了被砍頭的命運，還是算了吧。」
中原瑞希向來不會虧待自己，既然起了今日有酒今朝醉的念頭，便興沖沖趕往倉庫挑酒，徒留井之上瀧奈與米卡兩天使繼續未完成的話題。
「那個臭老頭貌似只對你們手上握有的情報感興趣。善加利用錦木小鬼的話，也許能多活一陣子吧。」默了半晌，她才再度開口：「前提，是你們如實呈報資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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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的站姿讓米卡的面部表情頓時一覽無疑，方便她在第一時間抽絲剝繭出任何動搖的情緒。
井之上瀧奈知道自己在試探他──等等……試探？
思及此，井之上瀧奈微微一愣。明明話從口出卻忽然不曉得自己在確認些什麼，又為了什麼而小心翼翼。
相較起她不經意洩漏的躊躇表情，米卡只是微微一笑，眼底是與千束如出一轍的暖陽。「要是知道我們出賣她，千束肯定會鬧彆扭的，想想就麻煩……還是算了吧。」
「面對絕不可能打敗的對手，逃跑不是常識嗎？」井之上瀧奈收起躁動的心緒，面無表情地說：「那種想法一點意義也沒有，你們只是把自己更往火坑推罷了。」
「……說得也是呢。但我和瑞希早就打定主意要在這裡待到最後。像這樣悠閒寧靜的日子，不也挺好的嗎？」米卡苦笑，聲音輕的像是一抹嘆息。「我們……早就受夠鬥爭了，寧可像平民惡魔在這兒漫無目的地生活，也不要在部隊裡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戰鬥。」
「聽起來也不是非錦木小鬼不可。」井之上瀧奈輕輕撫過放置在桌上的報告書，眼底沒有多餘的情緒，卻顯得那不經意的小動作特別多情。「也是呢。在這個像垃圾一樣的世界裡，又有誰是非誰不可的呢。」
米卡輕笑一聲，若是平常井之上瀧奈肯定有意見，可如今她只瞧見那雙眼裡的真心誠意。
「恕我冒昧了，您是不是……在擔心千束呢？」
「我沒……」她甫張嘴就被不知名的情緒強行封了口。井之上瀧奈頓了頓，硬是擠出聲音：「獵殺目標要是跑了，不是很頭疼嗎？」
懷有一絲期待的眼眸頓時失了色，沒有得到理想的答案讓米卡感到沮喪。他輕嘆口氣，擅自為千束的戀情畫下悲慘的句點。
「瞎操心什麼，千束八成是和人類待在一塊兒吧。」取了幾瓶酒回來，中原瑞希一直躲在牆後偷聽兩名天使對談，見氣氛有些僵便趕緊跳出來說話：「也只有人類肯當她的朋友了。」
「因為天使和惡魔都不歡迎她，所以才想著去跟人類交朋友吧。」
平鋪直敘的一句話卻有股她所無法抵抗的力量，迫使她將目光移往發聲的米卡，又如折翼般筆直墜下，摔得七零八落。
人類……真的能夠善待她嗎？
「井之上隊長。」中原瑞希的嗓音喚回了井之上瀧奈的注意力。「雖然不曉得殺了千束對您來說有什麼好處，但是……能不能請您再多給她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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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之上瀧奈皺起眉當作回應，中原瑞希顯然接收到了，用著一抹既是妥協又像是無可奈何的語氣，這麼告訴她：「即使什麼也不做，您的任務也會順利完成的。」
井之上瀧奈愣了數秒仍未釐清那句話的涵義，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她也對突然逼近的終點感到錯愕不已。
「那是什麼意思？」
三名天使之間落下了堅實的沉默，冷風拍打著門窗發出低沉壓抑的聲響，她望見米卡緩而絕對地張了口，想不明白是什麼把那僅有片刻的動作拉成了慢鏡頭，就連開口說話前吸進的那一小口氣都被放大到了極致，在她耳邊狂躁亂跳，將她的心震得無比喧囂。
米卡的話如一粒小石子落進心底深處，波瀾不興的紫瞳泛起了陣陣漣漪，井之上瀧奈不曉得那股搖搖欲墜的懸空感是什麼，但能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在顫抖。
「好了，別說這些了。這麼冷的天氣，還是喝點熱茶吧。」米卡站起身，強制結束話題。「井之上隊長要喝紅茶還是……」
那話未能說完，他轉身已不見井之上瀧奈的身影，僅剩那扇門扉在眼前搖擺不定。
*
潮濕。陰暗。冰冷。寂靜。被無限放大的感官以及，消磨完羞恥心後逐漸扭曲心智的尿騷味。
一滴水沿著鐘乳石柱蜿蜒而下，落在堅硬的礦石地面發出了極其清脆的聲響，在錯綜複雜的石洞裡傳遞迴盪，最後又乘著挾帶而來的風一股腦兒灌進千束耳中。
接連幾天被迫待在這麼一個狹小空間，千束幾乎斷定自己已經失卻方向感。她從片刻的昏睡當中清醒過來，間隔不過一秒，疲憊與痠痛便如出閘的猛獸朝她襲來。
千束皺起眉頭呻吟，緊繃卻又無法順利舒展開來的不適又將她的思緒帶回三天前的傍晚。
那天晚上與井之上瀧奈分別，千束突然想起前陣子人界流行手捧鮮花單膝跪下示愛，人們將那天喚作「情人節」，她便也想送心儀的天使一束鮮花，當天夜裡興奮得輾轉難眠，隔天起了個大早，頂著雙熊貓眼到處尋覓野生花園，途中偶然望見一名落單的人類，她剛上前攀談，一旁叢林裡冷不防撲出好幾名壯漢，粗暴地將她壓制在地。
還沒來得及喊疼，兩手就被抓起反折，她能感覺到右手臂的袖子被人拉起卻動彈不得，幾名成年男人的體重幾乎快將她肺裡的空氣擠出來，接踵而至的是一股陌生刺痛，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注入了某種不知名的液體。
模糊的記憶就到這裡了。
千束自嘲地哼笑一聲，笑意卻不及眼底。即便因為人類的力量太過羸弱，導致她無法順利預判來自人界的滾滾敵意，她也確實不曾防範過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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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就連那邊的世界她都必須處處提防？她疲憊而深長地嘆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但是沒有必要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座森林。
可剜起的並非樹根，而是她對人類的信任。
千束稍稍移動因久坐而發麻的雙腿，動了動被鎖在頭頂上方的雙手，鐵製的手拷頓時鋃鐺作響，彷彿先起了個頭，不久後連肚子也加入這場獨奏，鬧得歡騰。
「肚子餓了呀……」那咕嚕聲越響越巨，千束終是忍不住開始自言自語，意圖蓋過那股折磨心志的飢餓感：「好想吃店長的手做甜點、好想呼吸新鮮空氣、好想曬太陽、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