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羅的府外,已被禁軍層層把守。
當初跟隨博羅起義的衛拉特人,都在乾清宮被常弘手刃。
他們曾是常弘的戰友,可是當額森死去的那一刻,常弘便沒了心。
他手起刀落,將那些昔日的同袍們一個個殺害,以憑弔額森之死。
那五千名死士,以及圈養死士的宅邸,在經過胡莊道的明查暗訪以後,被查明是王連紘的資產。
在常弘的命令下,王連紘株連九族,年輕女眷被賣入妓戶中,世代不得改籍;年輕男眷被發配邊疆,修築長城;老小則一律抄斬。
王家自景泰帝登基後,原以為靠著王連紘一人,便能享盡富貴、不愁餘生,不料會換來這般慘澹收場。
如今的博羅,在京中已是孤掌難鳴。
「玉京中大部份的衛拉特人,都被朕殺了。」
坐在幽暗的廳堂內,與博羅相對,常弘淡淡地說道:「你要當大汗的話,就必須回到鄂爾沁草原──那個森哥魂牽夢縈的故鄉。」
聞言,博羅良久不敢啟齒,猶豫再三,才說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但是請您將哥哥的遺體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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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弘自他的胸襟中,拿出一只芬芳異常的金緞龍繡錦囊,交到博羅的手心上。
「這是什麼……?」博羅將那只錦囊打開,只見裡面裝著一只黑紅的、乾癟的物品,看不出是什麼。
「這是你哥的心臟。」說完,常弘便自博羅的手中奪過錦囊,拉緊束帶,封好後,再度放入自己的胸襟中。
「很可惜,就算你想要你哥的遺體,你哥的心臟也在我的手裡。」
「你……!」
博羅正要起身拔劍,廳堂中無數的守衛,便同時拿劍指著他,他只好坐回原位,低著頭,流下不甘心的淚水。他放在膝上的雙拳緊握,指甲把掌心都摳出血來。
「你不論如何都得走,這一點沒得商量,這不只是朕的願望,也是森哥的願望。」
常弘把手放在膝上,交疊著雙手的指頭,「但是要我把森哥的遺體還給你,這不可能。」
「打從朕復辟時,森哥就已經答應要成為我的人,他生前是朕的兄長、朕的太師,死後也是,這點不變。」
為了安慰博羅,常弘還是伸出手來,拍拍博羅的肩膀,雖然博羅抗拒他的觸碰。
常弘告訴博羅:「森哥的遺體所著的壽衣,還有他用的飯含,全都是以我們常家的禮制所行。他已經是我常家的人了,他是我的大哥,便是王爺。」
「朕今早已下詔,追封他為『衛王』。他所征服的「北境九鎮」,就是他的封邑。那裡所有的馬奶酒、美女、軍火、人丁、壯馬,都是他的,永世不變。」
──雖然那些封邑的收入,還是會回到朕的手上,畢竟森哥的東西,就是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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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弘心想。
博羅完全不接受這些形式上的說辭,他不在乎一個已經死去的大哥被封侯,這對他還有大哥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儘管博羅根本就不想聽這些,常弘還是繼續說道:「森哥將會依照皇家的葬禮,以王爺之禮下葬於皇陵,和朕的小弟同葬。」
「等朕崩了,森哥便會跟朕葬在一起。」
「這對你或森哥而言,也許都不是最好的結局,但這就是朕所希望的。」
「你不能反抗,因為沒有人能違抗朕。朕是大晝的天子,你威脅不了朕,也動不了朕。」
待常弘說完,便向侍衛使了眼色。
佇立在門口把守的侍衛,立刻打開廳堂的大門,陽光頓時照入陰暗的內室中。
一直以來都在陽光下征戰的博羅,在這場長期的幽禁下,竟變得怕光,用手遮擋著射到臉上的日光。
章台路上,已有一匹佩上鞍轡的烏騅馬,正朝路上踢著雪白的蹄子。
博羅茫然地望向門外,已知自己接下來將何去何從。
在殺了額森以後,博羅便心不附體,也身不由主;如今常弘對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常弘自漆得油亮的紅木凳子上起身,捏著博羅的肩膀,令他起身,將他往門外推出。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是額森的弟弟,你也是,我是你的兄弟,永遠都是。」
「倘若你以後遇到什麼困難,就叫人送信過來吧,除了土地以外,要什麼東西,朕都會給你。」
「……雖然腳程最快的阿喇智苑,已經被朕殺了,你必須另外訓練一名使者就是了。」
「但是,不論如何,博羅,你不可以再留在這裡了。」
「朕希望這一輩子再也不要看到你,因為每次只要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森哥,想起你的斬馬刀,想起森哥是怎麼被你殺死的。」
「回去屬於你的地方吧!大晝會打開邊境,與你們通商,所以不要再打過來了。」
「──至少在朕崩了之前,都別再回來。」
※
奉天一年,三月,時值初春。
剩餘的衛拉特人們,自京師全數撤出,隨博羅一同回到鄂爾沁大草原。
京中上下都很高興衛拉特人內鬥,終究是把他們自己人全鬥走了。
市井小民們看著邸報,坐在朱樓酒館中,紛紛讚譽常弘的帝王心術,說道:「原是朝廷裡那些酒囊飯袋錯看了陛下!就為了刷點存在感,非得每天跟咱們英明神武的皇帝對著幹。」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然而,自從博羅走了那日,常弘就再也不看邸報。
章台路,楊柳枝。
沒有折柳送別,也沒有臨行前的歌盡桃花扇底風。
有的只餘寂寥。
常弘站在博羅開著大門的府邸前,看著博羅上馬的背影。
這幢府邸既空,下一個買主會是誰?這幢府邸,會被改建為如何模樣?無人知道,就好比世事無常。
儘管博羅一翻身,騎上馬背的技術依然嫻熟,他的背影卻多了一絲佝僂,少了從前的意氣風發。
那是額森還在時,他隨額森一同征戰、打頭陣,身為少年將軍的英氣──如今沒了,全沒了。
常弘其實很懷疑,像博羅這樣內心受傷的男人,能否擔任好衛拉特的可汗一職?
可是衛拉特人們都已經認定博羅就是可汗;這也是額森的遺願,那麼,便這樣吧。
額森一死,衛拉特人與他常弘,此世便再無瓜葛。
看著博羅揮動馬鞭,低低喊了聲:「駕」,那逐漸遠去的人影,常弘不禁呆立原地,低聲唱道:「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博羅是常弘在京中,最後一個在意的人。
他的離開,象徵著常弘所有在乎的人事物都已然離去。
於是常弘就連天下人對他的點評,都不看不顧,也無所謂。
他開始不知道,已經坐實了帝位、無人能動搖的自己,畢竟來日方長,這下半輩子,究竟是要當個昏君,還是賢君?
常弘沒個主意,只因為往昔替他出主意的人,已然魂歸九天。
※
常弘不知道,驅逐博羅、驅逐衛拉特,殺死同袍,這些事做得究竟是對是錯?
他只知道,博羅和那些衛拉特人,殺了額森。
那些人想殺他常弘,本來就不該留;但是那些都無所謂。
常弘只是因為額森死在博羅的手上,才會把他趕走。
哪怕這世上,除了常弘自己以外,最敬愛額森的人,就非博羅莫屬;可是這一輩子,他還是不想再見到博羅。
常弘已經能體會博羅的心情,他想:「如果博羅還敢再出現在朕的面前,朕一定會殺了他,朕說話算話。」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
博羅離京的那一晚,常弘翹首期盼已久的額森,終於入了他的夢。
陽高鎮的天空高而遠闊,夜空的星點明滅。
夢裡,本該高掛的天狼星竟然熄滅了。
常弘抬眼看著,想道:「這顆天狼星,合該代表著森哥的性命。」
「本是如此璀璨、耀眼而長明,卻像這樣,說殞落就殞落,沒人猜到熄滅的瞬間,究竟是何時。」
帳外,常弘坐在矮凳上,額森靠著他,席地而坐。
額森將喝過一口的天山雪蓮酒交給常弘。
常弘仰頭,飲盡囊中的酒水以後,便朝著地上扔去。
此情此景,彷彿兩人誓師上洛之前。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恍若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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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弘本以為,額森是為著自己不但驅逐他的弟弟,還驅逐京中所有停留的衛拉特人,才入夢來怪罪他。
他原想開口先說些什麼,可單單是看著額森的模樣,那不滅的風華,脫俗而出塵的身影,竟想著:「『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原是這個模樣。」竟無語凝咽。
額森揉揉他的額角,問道:「弘弟,怎麼哭了?」
常弘回道:「我只是很後悔,爭什麼?他們不要我了,我為何非得上洛去討公道?有什麼好討?我幹什麼非得把你捲進這淌渾水裡?」
額森把手放在常弘的大腿上,娑了娑,垂著眼瞼,柔聲答道:「弘弟,大哥是自願的,當初與你立誓的人是我。」
常弘聞言,看著額森,苦笑,終究是淌下一行淚水,「森哥,你既然已仙去了,就不要再把什麼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
「說起來,你究竟是犯了怎樣的罪,罪以致死呢?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覺得老天爺對我不公平,就因為他對你不公平。」
說到這裡,常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仍止不住臉上滾落的淚水。
額森見狀,便自懷中掏出菸斗還有發燭,將菸艙內的煙草裝滿、壓實,才遞給了常弘。
常弘接過菸斗,熟稔地用發燭,將菸艙內的菸草點燃,而後抽吸起來,仰頭望著星點明滅的夜空,吐出一口香草氣息。
「森哥,你瞧,這夜空中的星點子,猶如恆河沙數一般。」
「這天上的星子,就跟地上的人一樣多。每晚有多少的星點殞落了,就有多少人死了。」
「每天在各個地方,死了多少人,那是數也數不清的;可唯獨森哥,你的死,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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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你……若我當初不要貪圖那名山事業、功成名就,將那傳國玉璽交在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呢?在你死後,每天睡前,我時常會捫心自問。」
「說來,這天地間,終究有什麼是我常弘的?人一死,不就是一杯黃土。這個撈什子帝位,根本不值得拿大哥你的命來換!」
額森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淚水,望著常弘哭紅的雙眼,輕聲回道:「弘弟,為兄好不容易把你帶回玉京,這裡才是你的故鄉,龍座本就是屬於你的位置,你何苦說這些呢?」
常弘看著額森,抽著額森的菸斗,轉頭吐了氣,而後對著那額森的幻影,真情實意地說道:「我只是後悔,自己當初早該答應森哥,隨你回到那鄂爾沁大草原。」
「那裏沒有朝廷,沒有百官,沒有奸臣,沒有太后,沒有鬥爭,沒有逼宮。有你、博羅,還有你的妹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就像天堂一樣。」
額森越聽越捨不得,終究是起了身,彎腰,摟著常弘的肩膀,安慰著他,撫摸他的頭髮,說道:「弘弟,你是真龍天子,大草原不是你的歸屬,衛拉特部也並非你的故鄉。」
「不要懷疑自己腳步踏差,不論我是否在你身旁,這條王道,你都必須繼續走下去。」
常弘也回抱著額森的背。
他終於得到這魂牽夢縈的擁抱,額森的背本應是堅硬、寬廣而厚實的,如今抱起來,卻如同空氣般,一點實感都沒有,這讓常弘愈發泫然欲泣。
原是夢裡,一切自是不大真切;儘管如此,常弘卻渴望永不醒來──他已不願醒來,不敢再睜開眼,面對那個額森已不存在世上的明日。
常弘輕輕地推開額森的胸膛,抬頭仔細看著他的臉龐,問道:「森哥,你還會像這樣,來夢裡來看我嗎?」
額森不答。
翌日,陽光透過窗櫺,照入乾清宮。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常弘醒來,已淚流滿面。
常弘心想:「額森大哥被博羅殺了,常鈺小弟服毒而死。」
「朕還是那個皇帝,就和一年半載前無異。」
「這個江山還是朕的江山,滿朝的文武百官,不論朕走了,還是回來了,都還是那樣勾心鬥角。」
「龍椅上坐的是不是朕,都與他們無關。」
「不論龍椅上坐的人是誰,誰死了,都無所謂;我方唱罷你登場,這個大晝朝還是會繼續生生不息地運轉下去,有沒有朕都一樣。」
「──就為了這樣一座破落的江山,朕的知心人,在這世上,竟是糟踏得一個也不剩了!」
常弘慘然一笑,「朕的這個皇位,坐得是無情多寂寥……」
※
在山高水遠、天青水藍的滇州。
一座依山傍水、群青圍繞的高腳屋上。
一名身著傣族男裝的男子,赤著腳,正坐在門口吹風,看著港口往來的渡船。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望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男子柔聲唱著小調。
此時,一名頭頂雙翅烏紗帽,身穿紫金袍、腰繫蟒帶,蹬著官靴的清秀男子,掀開渡船的簾子,屈身下船,踏上港口的渡橋後,便逕自前行,從傣裝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