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中，里诺的意识被拉了回来，顾不上睁开双眼急忙将噎在喉咙里面的血水吐出。
发黑的唾液落在被踩踏杂乱的黑色泥土上，刺鼻的味道随之传来。
是牛羊排泄物的味道，身下压着的是堆积成团的干草。几块发黄的羊皮盖住身体，干瘪变形的铁甲还穿在身上，戴着的头盔已经摘掉。
好友维特斯也被埋在干草堆里面，借助昏暗的环境光，他勉强分辨出来对方还有呼吸。
木板窗户被木头撑着，新鲜的冷空气和光芒得以进入。
深呼吸几口，他咬紧牙关脱掉那明显凹痕的盔甲，身体伤口的疼痛涌上心头。
紧闭着的双唇张开，牙缝间吸入大股空气，酸爽的感觉穿透全身。
再翻起保暖的羊毛内衬，肋部、腹部有着片片红紫的淤青，看起来狰狞恐怖。
骨头没断吧，还是裂开了，那种东西还会不会继续追上来？
诸多思绪袭扰上他的心头，以至于门口那里来人都不知道。
当察觉到呼吸时，里诺转过头，有些发黑的门框那里趴着一个小女孩，和自己差不多的浅黑色头发，只不过在阳光照耀显得有些红褐色，它们杂乱的卷曲在额头。
眼睛睁得很大，可以清晰看到瞳孔里的褐色圆环，还算白净的脸蛋满是婴儿的稚嫩。
应该六七岁了吧，里诺大概判断她的年龄。
粗布灰裙外套着件缝补的羊毛衫，脚下的也是被简单修补的靴子，明显有些大。
“嘿，请问这里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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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还是先打个招呼，抬手朝小女孩摆动几下，但随之而来的疼痛还是决定先放下来。
不过小女孩的眼睛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没有动，嘴巴张开露出有些发黑不整齐的牙齿，其中有些还有缺口。
“这是我们村子。”
里诺当然知道这是村子，想问的是这是哪个城镇的辖区，不过考虑到对方是孩子，是自己冒犯了。
“你看不见吗？”
“是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里诺，你叫我里诺就好。”他尽量让变得嘶哑的声音变得柔和，不要吓到对方。
“我叫奥拉，里…里诺。”小女孩明显对一次念出生词，有些不太习惯。
不合时宜的声响从肚子发出，饥饿感也再度袭来，这让捂住肚子的里诺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有吃的吗？或者水？我可以付钱给你。”
内衬里面有着一些钱币，果然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好。
女孩用手指指了指外面，他起身跟着，门外是生活用的房间，几张木质座椅，中间挂着一个水壶，下面的木炭还有些余温。木板墙壁和简易家具都有些发黑。
这里的地面打上一排木板，但环境显然没有什么打理，非常乱。
小女孩奥拉根据熟悉的位置小步走着来到低矮桌子前，那里的篮筐盖着灰布。
“在这里，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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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这枚银币给你了。”
里诺将那枚铭刻着独角骏马的银币放到小女孩手里，略微粗糙的掌心有些灰黑的痕迹。
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木碗他从壶里倒出温水一饮而尽。
翻开布，是坚硬的黑麦面包，里面掺夹着麦麸之类的粗糙物品，要用温水泡软才能吃下。
平时都是吃维特斯的免费餐，没想到外边的差别那么大，但饥饿让他也无法停止，感觉就像塞了堆木屑进去一样。
艰难吃完一块，饱腹感有了。
他抚摸了下靠在旁边的奥拉，杂乱的头发沾成一起，没有露西娅那种柔顺的感觉。
挪动的动作声响起，扭动咔嚓碰撞声一阵，奥拉缩了缩身体，里诺也清晰听到是维特斯起来了。
“你还活着就好，这里是哪里？还有这个小女孩是这里的主人吗？”
同样脱掉甲胄的维特斯用手扶在门槛上，那具有压迫感的声音让奥拉都感觉到有些害怕，又缩了缩，更靠墙了。
里诺递了碗水过去，维特斯也接过来一口喝完，最后要过水壶喝了个爽。
“有吃的吗？”
里诺指了指桌子上的黑麦面包，皱起眉头的维特斯撕下一小块放入嘴里，咀嚼了几下之后又喝了碗水。
“我去外面看看吧，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走。”他拉开那扇木门离开了这里。
里诺面对奥拉轻声安抚她，“不用担心，我们只是过客而已，不会影响你们生活的。你家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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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询问这里其它情况，独自让个看不见的孩子在家也太危险了。
“爸爸去砍冬天的树木了。”
“那你妈妈呢？”
“不知道…但是隔壁的尼勒奶奶在，是她和爸爸救了你们。”
小女孩摆了摆头，从凳子上下来，摸索回到柜子旁的小椅子，坐在那里静静面对着这一切。
又变得昏暗的房间里面，自诩孤独的里诺见此内心也有感触。
“你就一整天待在这里吗？”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爸爸和尼勒奶奶说出去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让我待在这里。”
闻言，里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感同身受吗？
在他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木门打开，小女孩像是惊吓般站起朝柜子靠着。
维特斯抱着一篮子东西回来，后面还跟着个点头哈腰的老者，他身后有强壮的年轻人、妇女以及年轻女孩，应该是这里村长之类有身份的人。
他看到卷缩的小女孩，还有里诺那无奈的表情，只能做出同样的表情，“下次我注意点。”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了。”
“还好，这里是希德镇杉树村，边境采伐区。村长已经派人去镇里通知人来接我们了。格伦伯爵这家伙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维特斯将篮子里面的白面包，熏肉拿到桌子，还有几块腌制的动物肉，不知道是鹿还是野猪。坐在里诺旁边就着简单的酱料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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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旁边的老者恭敬点头介绍自己一家，他叫巴松·艾曼，妻子是希林，二儿子小巴松，女儿贝琳。大儿子欧林去送信了。
“斯普鲁斯在伐木的时候看到二位老爷挂在溪流的树枝中，然后将你们带回来给尼勒救治。感谢神，你们都没事。”
“难怪旁边的院子有那么多植物和奇怪的花朵，但我好像没有看到药的痕迹。”
“是这样的，二位老爷是不是吐出了发黑的血水，之前尼勒给你们服下治疗的药物。”
“那真是多谢了，报酬我会支付给你们的。”
说完，维特斯吃起东西，他实在太饿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你还有事吗？”里诺见老者还站在这里便主动询问起来。
“没事了，老爷。”
“那你们回去吧，毕竟自己也有事情做。”
老者有些为难看向维特斯，他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那让我的儿子、女儿留在这服侍二位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
“那我安排他们两个和你一起回去。”
里诺直接顺着说出来，这样的命令让脸色纠结的老者带着家人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里。
“你小子，全是你带坏我的，不伦不类的，回去可要注意。”维特斯笑了出来，对方都把女儿打扮了一番，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明白，要是我不在，你会不会真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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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我要把我怀抱留给特丽莎。而且我可是个正直的人，虔诚的教徒，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很好，是我的朋友无疑。”
不被人注意的奥拉已经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小手握住扶手在那发呆。里诺询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小女孩摇了摇头。
“你居然敢拒绝我们的伯爵大人？我都不敢。”维特斯嘶哑的声音明显让小女孩有些害怕。
里诺庆幸她看不见，不然那张不适合挤出微笑的面容肯定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随即介绍了一下小女孩。
“难怪一直瞪着眼睛在那里，很好看的眼睛，可惜了！”
维特斯继续埋头吃着自己的东西，终于可以摆脱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此刻只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鬼地区，以后说什么都不来了。
“这下几百人的队伍直接没了，我这个男爵头衔回去也要被剥夺，他们会相信我们的鬼话吗？”
“不知道，到时候推给格伦伯爵吧。他拒不救援导致我们在高地骑兵的围剿下全军覆没。”里诺思来想去只有他这个地区指挥最适合背锅了。林格维尔堡的格林子爵在山的另一侧，怎么也扯不到他。
“我的亲卫们，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
维特斯在意的是这个，那部分都是他家族的士兵，和征召来服役的不一样。
要不是有他们作为枢纽指挥恐怕都抗不过前面的遭遇战。
“那玩意后面一直在追我们，应该能跑一部分吧。”里诺心里也没底。
那个和肉山一样的怪物可以跳来跳去，不能按照人类的标准去判断。
不知为何，在这里的气氛总是回归沉默，低头盯着桌面划痕的二人楞在那细密的缝隙灰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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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走走吧。”
“好。”
出门前里诺叮嘱了一下小女孩自己不是离开才合上房门。
外面的院子羊圈那边散落着干草，另一边堆起大堆劈好的木头。寒风刮来的树叶填满空地，算是不用一脚下去都是泥巴。
挨着这里的邻居房子则是美观许多，院子里面有很多花草，陶盆上的植物绿意盎然，少数还挂着颜色鲜艳的鲜花，秋天的萧瑟被隔离在外。
周围的房子则是和身后奥拉家的差不多，石头和木头搭建的茅草屋，最多是连在一起显得大些。
二人打开和装饰品一样的木门，咔嚓声随着摆动不断发出，再用些力气都能碰掉。
道路上的村民或扛着草叉，或拉着马车，视线皆看向这两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
身上的衣服即使有些发黄污迹都能看出和自己身上的不一样，没有日夜劳作污染的白净脸庞，充满莫名的朝气。
挖萝卜还是甜菜的妇人看到他们路过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二人，给里诺那种不像是打量陌生人的感觉。
她背部微驼，脸庞的皮肤密布皱纹，布上劳作的暗黄色，头顶花布将白发包裹。
“别看了，没人欢迎你。”维特斯打断了四处观察的他。
“在这里，我们的定义就是不断索取、拿走他们钱财食物、子女的老爷，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不对，因为你根本没出去过，所以不曾理解过，后面跟着我，我带去多见见世面。”
想到里诺的过往，维特斯不禁替他惋惜，忘了也好。
“不是这种意思，我是觉得有些古怪。我感觉有些地方很嘈杂，看去是那些废弃的地方，那里不像有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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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诺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是有人在观察他们。
“有就有，只要不反对帝国、按时纳税出征你理会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允许人家有点自己的隐私。”
维特斯打住了他，现在自己在这里没权没势，只要不危及自己性命的都不去，也不看。
道路的枯草不能再固定风沙，寒风不时刮过卷走那里松动的泥土，进而扬起空气朝二人洒来。
再往前是岔开的道路，一边是蔓延到他们不想再进去的卡丹森林，一边是朝溪流汇聚的方向而延伸。
“他们在砍什么？难道要开晚宴欢迎我们吗？”
远处的院子有几个人在搬运东西，但房子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二位大人，出来怎么不和我说一下，万一迷路就不好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之前的村长巴松叫住了他们，邀请他们到自己家去坐。
“那边是在干什么啊？”里诺直接询问他，本地人应该清楚。
巴松直接回答他的疑惑，“昨晚大家听到森林传来怪叫，加上最近也在和谷地人交战，所以大家打算祭祀一下森林之神护佑我们。”
“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要欢迎我们呢？”
一些原始的信仰习俗被留存下来，神教会与圣教会只需要宣扬森林之神是神的化身就能自圆其说。
二人来到巴松家中，他这里比村民的好上不少，院子道路还镶嵌上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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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内部环境也干净不少，维特斯和里诺坐在有些老旧的长桌上打量周围。
同样发灰的墙壁挂着些动物的毛皮或者鹿角头骨装饰。
“你也坐吧。”维特斯指了指下面的位置。
道完谢的巴松坐到他们对面的位置，儿子小巴松立在他身后，女儿贝琳提着陶罐倒酒给二人。
里诺正好也有些事情询问他，昨晚那个踹自己一脚的人到底是不是幻觉，被追杀的时候看到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还有这个村子的奇怪，按道理这种边境采伐的地方非常容易被掠夺。
他和维特斯从格伦堡沿河流而上看到不少村庄都是破败的景象，翻过山就到这了，不应该错过啊？
“不是这样的，二位大人，是因为你们对这里不了解。”
巴松解答了他的疑惑，这里里格伦堡那边隔着非常远，自己二人算是穿过了大半个卡丹林区来到这里。
竖向山脉和大片难以行走树林让谷地人犯不着费力绕过来，有这个时间都可以越过格伦堡堡垒，抓紧时间去东南更富裕的地方掠夺一番。
非常合理的解释反而让他更加疑惑了，自己二人在死亡的威胁中居然爆发如此力量，跨越了那么长的距离？
“那东西不会跟着来了吧？”维特斯先想到的是这个。“为什么不来这里？”
“那可能要问它了，不过这里终究不能久留了。”
“二位大人，你们是遭遇了什么？从这里到希德镇距离很远，晚上会有各种野兽出没在道路上，非常危险。等到我儿子回来应该也快傍晚了，可以等到第二天天亮再出发。”
村长巴松从对话的言语中也读懂了一些意思，沉思片刻之后给出这条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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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诺和维特斯也觉得没问题，森林里面的猛兽可能都被驱赶出来了，小心一点也比较好。
但是…，里诺想到了那头巨兽进入这个村子怎么办、有组织的军队都无法应对，这里的村民怎么反抗。维特斯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杯子中的淡红液体酒味非常淡，味道尤为苦涩，他放下来要了杯热水，果然还是不习惯！
“嘶…”维特斯伸手太高忘了身上所受的伤，即使是硬汉也忍不住面容狰狞起来。
“维特斯男爵大人，尼勒应该回来了，你们先去医治外伤吧。”
“可以，稍微缓解下疼痛也好。”
途中里诺询问村子的习俗，内容没有太直接，只是暗示想了解下森林之神。
巴松告诉他，这片古老的森林存在，那么属于自然的神灵也会一直存在这里，从他记事开始就听到大家这样说。
事实上也是很神奇，砍伐之后的地区只要来年春天播下种子，过不了几年又会有一片青葱。和这里的气候完全不匹配。
他记得有一年谷地人企图在秋天放火烧掉这片阻挡的地方，但是火势无法蔓延变大，见此的他们只能放弃谋划。
格伦伯爵之所以富有，一方面是和谷地之中的贸易，另一方面就是这片森林的特产红斑角鹿以及木材的收入。
“是这个原因吗？”里诺小声询问维特斯，他说过那个异端巨兽会记住袭击的目标，直到双方有一边倒下。
“可能吧，我听那个苦修士说过，但你与它相遇的时候，命运已经交织，当时他在那里神神叨叨，我没有理会。
不用担心，有组织起来的弓弩手方阵足够干掉它了，什么鬼命运，既然神护佑我跑出来了，下次再见我必宰了它。”
“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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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秘密并不是秘密，只是你没有途径了解，维特斯恰好就遇到了苦修士。
他们回到居住地方隔壁，里面院子非常干净，没有后背树林吹来的叶子，整齐有序摆放着栽培的陶盆。
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