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警卫逐出皇城第三天的正午,肖娜终于被带回了她全无生气的宅邸。
她想或许透过那扇敞开的大门,还能迎面看到像从前违反门禁时,爸妈如释重负的样子,想着母亲会不会温柔又带点责备地把她拉回门内,然后父亲会带着抱歉的神情,同跟在她身旁的警卫们,还有马库斯先生——她被临时指派的监护人,逐一握手问候。
她必须不停地把她摔碎了半边的眼镜推回鼻梁上方,即使这样也不能让她眼前模糊的,甚至蒙着暗红色的景象变的更清晰。爸妈的尸体已经不在,警卫在这之前把他们都抬走了,留下原地未被清理的血污,闷热的天气下,经历了不知几天的通风仍然散发着骇人的臭味,她甚至可以看到有苍蝇在血迹旁不断盘旋。
“你真的没有别的亲戚了吗?我的意思是……这么大的园子,”马库斯问着,语气的重点倒不像是她的家庭成员,“只有你和你爸妈住在这里?”
薇恩像是没听到似的呆滞地瞪着马库斯先生。她几乎忘记该怎么回答问题了,在见到马库斯先生之前,她已经被太多官员和警卫们逐个问话,他们急切地逼问这前一晚有关那个恶魔和惨死的爸妈的每个细节,问完便留她一人在空荡荡的询问室里,片刻后又一窝蜂地围上来对她做着类似安慰的动作。她听到像是“国王亲自指定”“照顾你”“监护人”这样的词汇,但难以联想到这些词语对她之后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她不信任这位新的监护人。他面向自己,眼珠却越过那些翻倒的家具和摔碎的装饰品,滴溜溜地打量着她宅邸大厅的每个角落。他捏着一本笔记样的东西,梳着贵族们酒会上最常见的山羊胡,衬衫和坎肩看似干净整洁,但那刺鼻的古龙水香气中还是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霉味儿。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肖娜,你要坚强起来。你的人生还很长。”马库斯满意地收回视线,尽量慈祥地拍了拍女孩乱糟糟的头顶,“很多德玛西亚的女孩儿到你这个年纪,已经离开家人,在军营里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我不是德玛西亚人。”她艰难地开口。她和她的父母虽然在德玛西亚定居,但因为不在这里出生,依照法律是不必在此服役的。母亲甚至说,如果政策有所改动,他们可以立刻搬走。
“对!你的资料上写了这一点。”马库斯翻开手上的笔记,像是读懂了什么细节一样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虽然你已经是义务服役的年纪了……我可以过两天就另外提交文件,帮你申请取消兵役的要求。怎么样?”
“我不是德玛西亚人!!”薇恩徒劳地挣扎着身躯,试图摆脱两位钳制住她的士兵,马库斯先生就在不远处与一位像是军官的人愉快地交谈着,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声嘶力竭地呼救过一样,明明喉咙因为方才的嘶喊正涌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士兵将她拖过一个拐角,她便再也看不到军营的大门了。她艰难地扭头,絮絮叨叨地向二人解释着,自己不是德玛西亚出身的人,不应该来这里的。但他们好像不是人类,而是两匹被蒙住双眼的驴子,只顾拖着她向营地深处走去。
她被丢进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屋,身体撞到角落里蒙尘的工具堆,一柄生锈的粪叉头应声掉了下来。她捡起叉头,狂乱地扎向被反锁的门,又试图把叉子塞进变形的木墙接缝,但统统徒劳无功。她又将叉子翻转过来抵在墙上,生锈的叉头指向自己,想着就这样撞向它,未免不是另一条出路,然而恐惧却比撞上去的冲动更快地支配了她的身体。她最终趴倒在地,再难起身,仿佛有只极重的大手从背后把她狠狠地按进湿冷的地面里去。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原本以为马库斯先生要带她去新的公立学校,与新的老师见面。本以为马库斯先生已经提交了文件,本以为自己不再需要服役了。意识到脚底有些发冷,她发现出门时特意穿上的小山羊皮鞋只剩下了一只,鞋带上精致的铜扣也不知掉在哪里了。
在这样满地阴冷脏污中躺了不知几天,木屋的门终于被人打开。刺骨的凉水兜头泼下,几个女兵胡乱扯下薇恩原本的衣物,为她套上泛着浓重霉味的像是囚服一样的军装,急吼吼地架出了小屋。她被发了一把比砍柴的大不了几寸的木柄铁斧,在清晨集合训练时,斧子却又被收走。直到午后列队上山,那柄斧子才回到她的手中,而与斧子有关的操练则就是砍柴而已。
显然这里的人们,连勤务兵都算不上。从前在街道上听到、报纸里看到的,有关与诺克萨斯的、北方蛮族的战争,那些热血又宏大的描述,整齐而威严的形象,仿佛跟这个死水般的军营没有任何关系。连一丝备战的影子都找不到。在自由行动的时间,士兵们你来我往都低着脑袋,永远不正视对方,只有在清晨和黄昏,集合起来向王城的方向敬礼的时候,他们那本该属于活人的,本该拿来去做些事情,或者喜爱一些人与物的情绪,才像被擦燃的火柴一样,短暂地烧上那么一会儿就熄灭了。
薇恩叫不出任何一个战友的名字。除了砍柴小队的队长玛洛,一位高她一头、比一般军人强壮些的青年。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总爱在天黑后把薇恩喊出营房,用一个不到拳头大的青色苹果换她一起去井边打新的水上来。薇恩跟在他的身后,盯着他背上一晃一晃的,与自己那把一样的斧子,和比新兵们多出来的一柄手弩。手弩别在他脏兮兮的腰带间,像是从来没被拔出来使用过似的,沟槽和机关里肉眼可见地卡着一些污泥和毛球一样的东西。
“我们是在什么地区?”跟到井边时,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发问。或许是这天的月光格外明亮,自来到军营以后,薇恩似乎是头一次主动说话。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威沃。”玛洛头也不抬地回答。薇恩吃了一惊,威沃已经靠近和诺克萨斯的边境,她不记得刚来的那天马车从家里开出了这么远。
“——再往东边走一星期就到了。你以为新兵蛋子是什么人,还能让你全副武装去打诺克萨斯人?”玛洛故意喘了口气,这才补道。他把麻绳从装满的水桶上解下,接过肖娜手里的空桶,“无非在这边劈劈柴,种种菜,不到二等兵,你连马都喂不了。”
“我以为我会很快就死在战场上。”薇恩低声说着。她的父母曾经心血来潮,请来一位头发花白,自称是猎魔人的家伙来教导她一些防身的技巧。拜他所赐,肖娜可以做出最基础地挥剑与防御姿势,也看得懂弩箭的构造。“我师傅教我时是这么说的。”
“你学过剑术?”
“学过一些,还有普通的搏斗,”薇恩摸向背后的斧子,又觉得现场向对方显摆剑术实在有点蠢,“师父说这些比较危险,弓和弩比较适合…适合我。”师父原本说的是弓弩比较适合女孩儿,但“女孩”这个身份在此刻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玛洛双眼圆瞪,干脆把桶都丢进了井里,“还教你近身搏斗?别骗人了!你还会用武器呢?”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没说谎。”薇恩黑着脸别过头去。对方的语气带些挑衅的意味,这让她开始后悔开口讲话。她绕到井边,想赶快把井里的水桶提上来。但玛洛好像并不理会她的意图,他取下捆在腰间的手弩,连着箭袋一起递到薇恩手中:“你瞧瞧,这个你会不会用?”
薇恩瞥了他一眼,接过它凑近瞧了瞧。虽然各个部件看起来没有严重损伤,但当她试着装箭上弦,扣动扳机,才发现它并不能顺利发射。身旁的玛洛爆发出一阵笑声:“嗨,它其实已经坏了!这是我的长官升中士时送给我的。”他靠近薇恩,伸手就要取回手弩,“我只是背着好玩,顺便吓吓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罢了。”
“……我能修好它!”
像是忽然被他这个动作激怒一样,薇恩反身躲开玛洛的动作,对着月光开始仔细观察起弩身机关的连接处。像是从来没被上过油,矢道被污垢严严实实地卡住了。这根本难不倒她,薇恩把弩拿得再近些,抽出另一根箭对着月光抠着像是污垢的部分——但弩弦却在她捅到某个位置的刹那突然崩了出去,她手中用来清洁的箭矢被弹飞起来,惊得她瞬间松开手——手弩翻落在地上,方才卡上去的那根箭却不翼而飞了。
“我说你..”玛洛颤抖着咬出这几个字就难再出声,薇恩惊恐地抬眼,看到他向自己倾斜过来的肩膀,那根丢失的弩箭正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肩窝上。
“我没有!!”她不由得惊叫,玛洛连忙用另一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掩住她的嘴巴:“别喊……快扶我去医生那里,这不算什么大伤。”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薇恩地不断点着头,扶住玛洛那只完好的手臂,玛洛顺势把她当作拐棍直接靠了上来。“你才来几天…这边会维护这玩意儿的就没几个,走火是常事……”他咽了口唾沫,使劲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不算轻松的微笑,“等你多呆几年就习惯了……说不定我吃你这么一下,落个伤残就能回家了呢。”
然后他就发觉身体忽地失去了支撑,在来得及找回平衡前就重重地跌倒在地。玛洛忍着伤口被撞击的剧痛,诧异地抬起头,薇恩不知不觉间已经捡回了他的手弩,在那上面新装了一根锋利的弩箭。箭尖儿抵上自己的左眼,在四肢能够支撑他起身逃命之前,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薇恩,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扳机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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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立在教会塔楼房间的床前,拉克丝背对着莉比,正犹豫着该带走些什么。她难得被允许回到这间独居了五年有余的屋子,以姑姑的态度来看,这甚至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奥格莎的身体恢复得比期待中快了许多,自打她可以下床行走,拉克丝便不必守在秘银市的老家中,而是被安排在缇亚娜•冕卫在首都的府邸暂住了。起初她十分抗拒,因为兄长盖伦这几年间也与姑姑住在一起,但所幸他更常驻守在军营,而且拉克丝也不愿整日呆在那个乏闷的老家里,面对母亲有些闪躲又有点埋怨的,欲言又止的目光。更何况比起让自己在旁侍奉,母亲明显更爱跟着父亲忙左忙右。想到身在首都,自己可以时常去教会与信徒和孩子们见面,或许还能偷空溜出皇城,她也没有太多怨言地接受了姑姑的安排。
“小姐,你得快点儿了,这次可不能再让军团长等急了。”
莉比捆好装着衣物的包裹,瞧了瞧比方才更暗了些的天色,低声催促着。军团长出门前叮嘱过她,晚餐后预约的裁缝会来家里,为小姐重新量制更合身的,用来出席新年时皇帝宴会的礼服。莉比记得这位裁缝是王城名手,十分难约,然而军团长居然更加挑剔,嫌他带来的样衣花纹老旧,胸口过于保守,看不到一丁点儿女性韵味,愣是把他赶了回去,让他重新找些更时兴的样式来。
“小姐……天要黑了,裁缝师傅晚餐后会来军团长家的,你不记得了吗?”莉比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对于新衣,拉克丝自然是兴味索然。裁缝是缇雅娜一味张罗着请来的,这段日子里姑姑已经有太多急于让拉克丝融入家庭的安排,包括将莉比重新派回她的身边,还添了一位新的,比莉比高上半个头的女佣人,又把许多未必派得上用场的服饰和家具塞进她的房间,也重新允许她参与皇亲贵族之间的宴会——她不清楚姑姑的用意,只当是在为兄长过去那些暴力的行径作出些许弥补,为冕卫家挽回这个流浪在外的女儿。她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对表面上的团圆有如此迫切且偏执的期待。
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列与床上的,犹豫是否可以带走的书本中。姑姑家几乎没有可读的书物,偌大的书房里空荡荡的,书架上摆满了勋章、奖牌与图幅不大但精心装裱过的画像,只在边角的空格里码了几套一版再版的精装书籍。除了几本拉克丝早已倒背如流的德玛西亚古语诗册,其余就只剩嘉文三世生前的著作与批注过的史书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把它们反复拿起又放下,排除了那些读来会让自己心神不宁的,和虽然说不上是禁书,但极有可能被姑姑和兄长没收并烧掉的,挑了一本不疼不痒的大部头艾欧尼亚神话放到包裹里,想了想又补了一本铃塔瓦岛志。她喜欢那个与德玛西亚只隔着一条海湾的小岛,只要在夜晚爬上坚日城的城墙顶,甚至能看见那岛上灯塔的光芒在漆黑的海面上微弱地闪烁。记得那书上印有许多地图和古迹的手绘稿,自己或许可以在闲暇时候照着画来打发漫长的夜晚,期待在读后当夜的梦里能身临其境般将那里游历一番。
离开前拉克丝没有忘记把之前买到的传送吊坠挂回颈间,又将所剩不多的金币塞回贴身的口袋。这些转卖赃物换来的金子,是伊泽按约定在她离开的期间放进抽屉里的。她只留下了能够不被察觉地藏在衣服夹层里的数量。
她跟着莉比跨出门,有些恍惚又不舍地回望那个略显单薄的小床,破败的茶几和已经被收拾得空荡荡的衣柜,直到莉比拽起她的披风,催促她抓紧离开。她瞥见柜子底下露着半只空了的玻璃酒瓶,那是自己没来得及喝完却蒸发殆尽了的“永燃”。
上次与莉比一同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把多余的金币带到了鳐骨小径,合着一张纸条一起塞到了加兹拉手里。老板带着十分不快的神情把金币挡下,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明明是拉克丝作为赏金猎人完成了任务,怎么反倒要给他发起佣金来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是想拜托您把这个转交给她……”拉克丝指了指金币袋子下压着的纸条,“我会再想办法过来,但请她不要去找我,那太危险了。”
加兹拉把金币和纸条推回去。“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了。姑娘,我无能为力,或许我们今后别再有什么瓜葛才是最安全的。”
“你可以看里面的内容!”拉克丝的声音高了许多,“我没有恶意。还是……是她亲自说不想见我?”
不等老板作出回答,拉克丝像意识到自己的哽咽与失态一样,拉起兜帽匆匆离去。加兹拉反倒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堪地抓过袋子和纸条,也不知该把它们放到哪里。他注意到到柜台后通往仓库的走廊上,那猎人的金属鞋底与鲜艳披风的一角,随着店铺大门被扣上的响声消失在了侧门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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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恩瑟尔留下的资产,只有宅子的所有权被奥格莎接受,剩余的两间工厂,连带着一片被圈起的橡树林,则被转成了苍白之谷地区公有的资产,被皇帝指派了新的管理员。处理过这一串繁琐的事务,皮特与奥格莎在周末决定在首都缇雅娜的府邸暂住,而盖伦也从军营请下了假——也许是临近新年,营部的气氛整个儿都轻松了不少,他也就得以早早地回到来到姑姑家,端坐在客厅的矮凳上陪父母喝茶了。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加入,原本气氛就如军队晨会一般的晚餐仿佛升级成了阅兵,严肃之余甚至多了展览的意味。正餐持续的期间,若非被姑姑或父亲提问,拉克丝和盖伦是不能主动开口说话的,甚至连餐具发出多余的声音都不被允许;但当管家与下人们撤走餐盘,换上新泡的花果茶之后,盖伦与拉克丝则需要各自花费五分钟的时间,把一天的行程详细地报告给父亲和姑姑听——就算拉克丝一整天呆在家里也不例外。一天中有多少时间被用来读书和会客,几个小时被用来休息,甚至书本的内容,客人的身份,都需逐一汇报。虽然时间说不上长,但对拉克丝而言,这五分钟是每天最难熬的。但煎熬之后紧接着就是她的开心时刻,因为身旁大块头的兄长,明明身高早已超过缇亚娜女士一个头多,却用粗大的手掌来回搓着那只精致的小茶杯,唯唯诺诺地被姑姑训话的样子,总是带给拉克丝一种滑稽的舒爽感。
“拉克珊娜。”
在享用姑姑亲自要求更换的新果茶之前,父亲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样式简单的银制斗篷别针,让下人递至拉克丝面前,“这是你掉的吗?”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拉克丝当然记得这个她相当喜欢的别针。她下意识地摸向胸间,就算斗篷并没有穿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