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 3月 刊下部(共48篇) - 46

2009年03月10日14:405047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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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艳照一张凭空鸿运

  话说王朝海正在心旌荡漾无可奈何之际,听得一阵裂帛之声,忙正襟危坐,将看鼻尖的眼光,分一半偷看花影迷离的地方,却也看不出什么。

  他的亲戚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忙起身向费德公告辞。王朝海只得也离开那没有坐热的椅子。费德公不好意思挽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送他们出来。

  那亲戚斗败公鸡似的回到家里,铁青着脸,气呼呼冲进内室。王朝海不知他受了谁的气,疑心是家庭间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一进去,一定要在太太姨太太面前闹一个海咸河淡,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居然毫无动静。

  王朝海的临时象床,权设在书房里的坑上,左图右史,汉瓦秦砖,收拾得十分雅洁。只是一个人坐在这空空洞洞的大屋子里,觉得非常凄清孤寂。俨然是古庙中的打包僧,但一想起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盛概豪情,又觉得喜气洋洋,充满屋宇,忍不住失声狂笑。

  只见帘子一响,走进一个当差的。站在他面前,眼望着别处说:「家爷要出去拜客。王先生方才借穿的一套衣服,如果用不着,就请交给我拿进去。」

  王朝海不能不将身上穿的那套漂亮衣服当场脱了下来,心里老大的不快活,暗骂道:「老陈真是个毫无出息的大傻瓜,在外面混了这些年,还是这样鼠目寸光,深怕我穿了他的衣服不还,这样急着要讨回去。

  「他要拜的究竟是什么贵客,方才他见老师的那一身衣服,难道就不能穿出去吗?是懂事的,这套衣服就应该送给我,我不日就是令老师的乘龙快婿,将来我在费小姐枕上说一句话,总比你在费老师膝下说十句话还灵。你这蠢材太不懂得烧冷灶了,且等我实授了费府驸马后,再来和你算这衣服的帐。」

  正是:万里长城君自坏,千金小姐我能玩。

  北京普通的小住宅,建筑得异常简单,而且千篇一律,都是三开间五开间或七开间的上房,左右两旁,一律是三间矮小的厢房。

  上房对面是书房,书房隔壁就是大门楼子,和门房相隔只有一箭之地。上房里出来的人,必须走书房的窗外经过。王朝海想看老陈究竟穿什么衣服出去,留心伏在书房里窥伺着,守候了好些时只不见老陈的影儿。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看看日影将斜,厨房里的打杂的,托着一个条盘出来。四个青花蝌蚪文的小狗头碗,一碗白菜,一碗豆腐。一碗豆腐烧白菜,一碗白菜煮豆腐。一个破洋铁罐子装着饭,另外还有一双光怪陆离的毛竹筷子,和一只抱残守缺的红四季花饭碗,一片东倒西歪的蓝云汤匙。

  那打杂的将饭菜放在桌上就走了。王朝海暗想老陈的夫人和如夫人昨天都已见过,亲热得像一家人,原不必拘什么形迹,只怕今天里面来了什么女客,所以不便邀我进去同吃。看这样子,老陈也不见得会出来奉陪的了,只得亲自动手,盛了饭一人独吃。

  吃了一碗,舌头就不愿再吃了。饭后无聊,想到外面散散闷。知道北京繁华的街市,在城南一带,独自摸出大门,看见警察便问,问到前门外,在肉市厂和楼茶园听了几出喜连成科班的小孩子戏。天色昏黑,怕误了吃饭的时间,只好牺牲最热闹最好看的一出武戏《请清兵》,急赶回亲戚家里。

  当差的迎面拦着他道:「王先生慢走,家爷吩咐的,书房是会客的地方,放一床印花布的被褥在炕上,太不成样儿了,明天还要请客,怕他们见了笑话,请您今晚改在厢房里睡罢。」

  王朝海道:「也好也好。」

  当差的点了一盏烟容满面的美孚灯,引他走进靠门房的厢房里。那厢房比鸽子笼还大,用分板隔成三间。一间反锁着,里面堆了些投闲置散的家具。当中一间是老妈子洗衣服的办公厅,脚盆、竹椅、木桶、钱板式的洗衣服的木板,许多军用品纵纵横横的拦住了走路口儿。还有一间就是他的兰房,两只白木凳,几块灰木板,将他的铺盖做一卷堆放在上面。

  窗前一张不平则鸣的条桌,一只玩世不恭的骨牌凳子,恰恰将房间塞得满满的。王朝海一脚跨进去,脚下软软粘枯的,像踹到了荷花缸里,一股阴寒之气,冲到脚心,散布全身,奇冷澈骨。

  二十八个咬文嚼字的牙齿,捉对儿厮打,原来地下半泥半砖,没有一层地板做缓冲的工具,又有洗衣水浸润过来,仿佛是长沙卑湿之地。再抬头四下一看,糊壁的纸,花的上面,还有一层白的,却都变成了古铜色。

  蛛丝尘网,占据了重要的地盘。窗纸的破洞里有风钻进来,便吹得没头没脸的向人乱扑,壁上的破花纸,更瑟瑟的悲鸣不已,如豆的灯光,时时跳成一线绿火。

  上房里正开着话匣子,龚云甫在那里唱什么:「黑暗暗雾沉沉冥途路上,阴惨惨又来到天地无光」。王朝海毛骨悚然,冻出一肚皮的饥火,恨不得抓过那盏美孚灯就向院子里砸去,来一个焦头烂额为上客。转念一想,君子报仇,三年;小人报仇,眼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姓陈的将来总有求我姑老爷的一天,那时看我慢慢的摆布。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这般的细细打算,不觉心平气和,软绵绵的坐在骨牌凳上,含笑问那当差的道:「你们夜饭还没有吃过么?」

  当差的道:「吃是吃过了,不过老爷今晚外面有饭局,太太爱吃面食,家里都吃的是饺子,也许还有没吃完的,让我到厨房里去看看。」说着,转身出去端了一盘吃剩的冷饺子来。

  王朝海暗幸娶北边太太也有好处,否则残羹剩炙哪有这扁食干净,喜孜孜的抓了一只,就向嘴里囫囵一塞,吃不出是什么滋味。第二只还未入口,喉管里大约因进货过急的原因,忽然泛出一口无名之气,一半从唇吻间闯出,倒也无声无臭,还有一半,游移不定的从鼻孔里经过,鼻孔里便有点辣辣痒痒的,好像闻了乐家老铺达仁堂的卧龙丹,几乎要连打几个喷嚏。

  细辨那气味的确不像人间的烟火食,试将手里的饺子捏破一看,里面的馅,碧油油、硬帮帮,却是一大包生韭菜,色如蕙叶,香比兰花,比葱白蒜头鲜美百倍。

  王朝海生长在南方,不曾细细领略北地风光,哕了一声,险些将上半天的白菜豆腐都呕了出来,望着那饺子尽管发怔。

  无奈午餐只吃了一碗饭,肚腹不肯和鼻孔站在一条战线上一致对外,只得捏着鼻子,暗逼住气,与吃苦药相似的,一口气吞了二三十个饺子,扪着便便的腹笥,暗道一声惭愧,明天老陈请客,少不得拉我陪飨,今天只好暂且委屈你们的了。

  灯下翻出一本白香词谱,反复吟诵,觉得短令中只有浣溪纱最顺口,比七绝多两句,比七律少两句,比如梦令菩萨蛮还要容易记忆,读了几篇,头昏脑胀,拉开被褥就睡了。

  第二天,老陈果然请了许多衣冠楚楚的客,书房里笑话喧哗,南腔北调,热闹非凡。王朝海等到打杂的捧进狗头碗来,方才死心塌地的吃白菜豆腐饭。

  耐心住了三五天,老陈叫当差的请他到书房里坐下。王朝海多日未见人面,看看老陈的油光光的脸。也是快活的。

  老陈愁眉苦眼,望着他叹了一口气道:「长安居,大不易,像我屈居下僚,更觉清苦得无以复加。俸钱十万,在从前还可以吓吓乡下人,若拿现在的洋价计算,又能值几文?」

  「目前米珠薪桂,就是青菜豆腐饭,也正来处不易,再加部里的薪水,不能按期照发,往往一欠几个月之久,逢年过节,偶然发一发,也不知道是发几成,真真是度日如年。外面的空场面又不能不硬绷着,说起来总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老爷,其实这些当差的和老妈子都是我的债主,你想这种日子我怎么过?」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若不是家无恒产,我真要解甲归田了,然而不回去我又怎么办呢?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上面有老的,下面有小的,妻妾子女,围着一大群。女不能织、男不能耕,只知道啼饥号寒,靠我一个人做他们的牛马,他们便专吸我精血的过日子,可怜我是个干血痨,能经他们几吸呢?」说着,不住的摇头。

  王朝海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不好回答,只得也苦着脸朝他呆看。

  老陈眼睛霎了几霎道:「老弟台少年英俊,倘能结识一两个大人先生,一定可以成龙成凤,不比我们这种昏庸老朽。只不知老弟台此番来京,预备投奔哪位京朝大老,也应该趁早打点,机会是极难得着而极容易失去的,不要去迟了恐被捷足的先登。」

  「倘若没有什么可靠的门路,想单仗一星星文学词章名动公卿之间,我们是亲戚,恕不客气,要说一句不要见怪的话,比老弟本领高千百倍的穷酸名士,会馆公寓里可以抓一把拣拣,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谋一个录事的缺呢。我劝老弟台扪心想想,把行止从速决定一下子,要回去也得赶快打回去的主意,我好替你谋一张陆军部军用半价乘车票。」

  王朝海被说得冷水浇背,嗫嗫嚅嚅的道:「费公处近来可常去呢,不知道有什么消息?」

  老陈双眉一扬,嗤嗤的笑了两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软片来,向他身上一撂道:「这是敝老师交给我的,你自己看去罢。」

  王朝海接到手里,只见这张照片正是自己的玉照,不知怎的会受了五马分尸之刑,凌迟碎剐。背后的硬卡纸,也不知去向,只用桑皮纸胶粘住这七拼八凄的残照。心里一阵伤心,倒很原谅老陈对他的种种情形,只暗诧费小姐为什么态度改变得这样快。

  这张照片,始而玉手摩挲,终乃春葱擗折,始固何爱之遽,终亦何恨之深,情海风波,竟和宦海的风波一般无二。大约她只爱我的照,不爱我的貌,更由不爱我的貌,而痛恨这张照骗了她的可贵的爱,于是以一撕泄仇,屏门后裂帛之声就是为此。早知如此,我悔不该去见费德公,或此谜终不得破,此照终不至毁,她们始终爱这影里的情郎,我也能够始终做她们的画中爱宠,彼此都可以得一种精神上的安慰,于今是两下都不免于失望了。

  因叹世上的美人,都只好色、不懂怜才。唐朝郑畋的女儿爱读罗昭谏的诗,及见罗隐面陋,便终身绝口不诵。又有某女爱慕汤玉茗的才华,后窥汤氏老丑,遂投水死。谁说好色的只有男子呢?

  当下悲悲切切地回到厢房里,愁思潮涌,用当初题照诗原韵,又写了五十六字道:

  貌不承恩怨女婴,痴凰泣向凤城隅,桃花扇已成陈迹,玉镜台今误老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妙比麻姑怜彼爪,亲输智伯惜吾颅,凭将十斛金茎露,解得相如渴病无。

  写后,抱膝长吟了几遍,觉得自己的诗,无论如何,是不会坏的,只内中一个怨字,实在下得太荒谬。因为那张小照能够蒙她的纤纤玉指降尊纾贵来抓破,也可说是几生修到的艳福,只应该感激她而不应该怨恨她,自问一字之误,罪大恶极,又觉得自己的诗,还不如词,便重又填了一阕最得心应手的浣溪纱,就是在筵前吟诵的那几句,表明曾受美人之恩。心里更暗恨貌不如人,否则粉颊香腮也像照片那样被麻姑之爪抓上几下,岂不更恩重如山,然而似这般已经尽够他销魂的了。

  王朝海浮沉人海,倏忽二十年,潘鬓早斑,沈腰更瘦,追想少年时搔首弄姿的光景,愈觉醇醇有味,认这一段鸿爪因缘,是毕生唯一艳史,急于要在金一刀等面前宣传,更急于要使王白石、胡丽芳听了另眼相看。

  话已说到舌尖,低头朝杯中一扭,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即今绿鬓如丝白,无复朱颜映酒红,感旧怀人,不免有点自伤老大。」幸亏他说话声细如蚊,气窒若魇,说出喉管的话,仍旧可以含含糊糊的收了回去,大众也不来注意,只欣赏胡丽芳酒后的憨态。席间履鸟交错,杯盘狼藉。

  有一位黄闲人吃得高兴,便哼了一段汉调道:「头一碗上的鱼圆子,第二碗上的糊辣汤,三碗肉圆炸得好,小炒肉丝外加大茴香。四大四小四盘子,包子里面灌洋糖,两个陪客真会抢,筷子一响精打光。我并未曾把话讲,两眼睁睁像霸王,绍兴酒不够喝。」

  汉调的韵味,本来不在京调之下,绍兴酒不够一句,喝字更特别翻高,胡丽芳拍手笑喊道:「好吗。」

  大众听见胡小姐叫好,也忙跟着喝彩。黄闲人眼觑着胡丽芳微微一笑,又唱道:「昨夜晚一梦大不祥,梦见蚊子苍蝇叽哩嗄啦会说会讲话。」

  金一刀笑望着王朝海道:「你们二位,一个是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按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一个是关西大汉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豪放清妍,各得其妙。」

  王朝海谦道:「鄙人的浣溪纱,怎及得黄兄的汉调。本来如此盛会,不可无诗,很想即席口占一律,小报主人招宴之情,兼夸同座声色之美。于今拜聆黄兄的绝唱,哕雨皆惊。鬼神俱泣,鄙人只有藏拙,不敢献丑了。」

  黄闲人只唱得两句,王白石盈盈而起,娇声说还有约会,和胡丽芳手挽手双双去了。大众吃过小米粥,也都抹抹嘴笑说谢谢,一齐告辞。

  金一刀也戴好帽子要走,庄菊痴拉着他道:「你忙的是什么呢?云卿也不许走,我有话和你们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金一刀疑心还有什么特别利益,只好答应。客已散尽,庄菊痴将主人的手续了清,便领金一刀、严云卿走出梁园道:「咱们到胡同里去溜达溜达。」

  金一刀笑道:「你要同我们说的,就是这个话么?」

  庄菊痴点点头道:「白天里不听戏,夜晚上不逛窑子,这个人也就白活在世界上啦。」

  金一刀耸肩笑道:「你的钱来得容易,是应该这样说,像我们这些靠笔墨吃饭的,酸嫖苦赌,又有什么意思?」

  庄菊痴硬着颈子道:「这话你说错了,用爷娘的钱,有什么希罕,我现在是抱定宗旨,自己赚一个,花一个,决不去叫老头子肉痛。」

  严云卿笑道:「你的主意倒不错,将来那些钱反正都是你的,有一位不拿薪工的帐房先生替你管着还不好?」

  庄菊痴摇头道:「这也难说,他卖身得来的钱,也只够他自己一个人花,日后衣衾棺椁不要我赔本就算是好的了。」

  严云卿道:「二爷太客气了。从古只有替儿孙作牛马的,没有替爷娘作牛马的,凭你在外面的交情,拿收下的奠仪,办身后的大事,已经绰绰有余了,怎么会贴本?」

  金一刀道:「这不是今晚急于要办的事,暂且缓谈。请问此刻要到什么地方去?」

  庄菊痴道:「瞧你的。」

  金一刀道:「我现在没有人儿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庄菊痴道:「给你一个榧子吃吃呢,你们办小报的,会没有人儿?」

  金一刀道:「你别看我的长像滑头滑脑,一生不肯打诳语,不信你问云卿,他全知道。」

  庄菊痴哼了一声道:「花元春那里便不能去坐坐么?」

  金一刀怆然道:「再也别提起花元春,真叫做婊子无情,戏子无——」说到无字,便顿了一顿,叹道:「嗨,说起来可不把我的肚皮气破,我那样呕心呕血的在报上捧她,她若是姘戏子,偷跑厅的,我都还气得过,偏偏她和敝同行《春花报》的黄博君打得火热。不相信我的花稿做不过黄博君,人比人,真真要气死人。」

  庄菊痴道:「这也不肯怪她,谁教她不识字呀。」

  金一刀道:「可是她现在懊悔也嫌迟了。黄博君是在铜钱眼里翻筋斗的吝啬鬼,他自从把花元春由我的手里夺去后,罚咒不肯到她班子里去打茶围,省得每夜花一大元的盘子钱,就是过夜,也是打电话叫她到春花报馆里来,却只给她六块钱做度夜资。」

  「她问这是什么理由?他却回答得妙,他讲道:北京窑子里法定章程,过夜是十二元,六元是姑娘得的,还有六元是给班子里的。你我是爱情的结合,不比买萝卜白菜,要拿金钱做代价。如果班子里的六块钱我不给,由你代垫,那似乎情理上说不过去。至于你名下的六块钱,不但你不好意思收受,我也不敢侮辱你的人格,我看不如免了罢。」

  「花元春也拿他没有办法,倘若不依他呢?他现办着一张《春花报》,天天可以在报上有的没的乱骂,恐怕于营业上直接间接要受许多损失,只得委委屈屈的每月送给他抽两回头儿。」

  「云卿近来也寄住在《春花报》馆,这本帐他没有不知道,这并非我挟恨造谣,似这样卑鄙龌龊的行为,我姓金的虽然穷,也不见得肯做。但因此上性生活未免大受打击,有两首诗,是我托黄闲兄做了捧花元春的,现在也转送给杨柳青了。」

  庄菊痴笑道:「既有了杨柳青,何必还要花元春呢?我们就在杨柳青处坐坐罢。」

  金一刀皱眉道:「不去也罢。我现在逛窑子的热度,减低到冰点以下了。一来青楼非言情之地,二来怕传染着风流病儿,她们难得没有毒的。白五新娶了美凤院的蕙妃做姨太太,就患着很利害的白浊病;印花税处处长的儿子小李和杨柳青春风一度,也马上跑到德国医院去开刀。花柳场中,谨防花柳,我们正不可不特别戒严呢。」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庄菊痴笑道:「你也忒嫌胆小了,打茶围总不会打出花柳病来的。」

  金一刀拗他不过,笑道:「好好,我就破例陪你走一遭。」

  庄菊痴道:「杨柳青是在韵香院罢。」

  严云卿道:「不错,前面就到了。」

  金一刀走到韵香院门口,抬头望了望,忙回身将庄严两人拦住,笑道:「也是你们花运不通,买眼药买到石灰店里来了,我们走罢。」

  庄菊痴急问是什么缘故?金一刀道:「你们看院门口可挂着杨柳青的牌子?她今天嫁人咧,娶她的就是彭琪,她昨天还对我说起的,方才谈到花元春,糊里糊涂的竟会忘了。」

  庄菊痴大喊搠霉头,胡同里的人都停止了脚朝他看。严云卿道:「走罢。」掉转头来,就见宝凤院里走出来四个打茶围的少年,当先一个,又黑又瘦又长,像一根柏油漆过的电线木头,身后三个,都是五短身材,最后一个,更矮小得像五花洞里的武大郎。

  庄菊痴笑道:「海外轩渠录里的长人国与小人国,今天走到一堆来了。」

  金一刀笑喊道:「寸铁,好兴致,夜夜在胡同里遇见你。」

  那长子正昂着头向前走,听得肩下有人说话,低下头来望着他微哂道:「你的兴致也不坏呀,我也夜夜在胡同里遇见你。」

  金一刀道:「今天我们一块儿走罢。」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长子道:「你有什么目的地?」

  金一刀道:「走着再说。」

  长子道:「没有目的地,谁高兴跟着你瞎跑。」

  金一刀道:「那么,我跟着你走,好罢?」

  长子道:「单嫖双赌,我们这一行四众,已经嫌人多了,你再加入,小小的房间坐不下咧。」彼此一笑而别,长子自和他的同伴向陕西巷走去。

  庄菊痴道:「这是何人?」

  金一刀道:「也是敝同乡,姓江,名竟无,别号寸铁。」

  庄菊痴道:「既是有别号的朋友,大约也是我们的同志,怎么报上不见他的稿子?」

  金一刀笑而不答。严云卿道:「老金的杨柳青,既然上门不见土地,不如到兰花院去看看我的倩兮。」

  庄菊痴说赞成。兰花院在百顺胡同,三人走到小百顺胡同转弯处,路灯惨淡无光,包车横冲直撞,有一辆没有点灯的破洋车,车夫只顾低着头飞跑,险些撞着庄菊痴的肩窝,跌一个龙钟。

  庄菊痴大怒,顺手抓住车杆,骂道:「混帐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赵大,你与我痛痛快快的揍他一顿。」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骂了半天,只不见有人答应,原来他的包车夫赵大,和金一刀的包车夫,都还守候在香厂附近,不曾跟到胡同里来。叮当叮当一阵脚铃声,一个北班子里的姑娘,坐在十盏灯的包车上,撩肩而过,如雪的电光下,照见那破洋车上坐着的是评剧家包小飞,正口角流着涎在那里打盹哩。

  金一刀笑着将他喊醒,严云卿笑道:「这才是一个刘阿斗,任凭赵子龙在长坂坡前这样大闹,他有本事酣睡不醒。」

  庄菊痴见是熟人,也便将车杆放了。包小飞跳下车来。随意撂了几个铜子给车夫。车夫还要争多较少,庄菊痴腾起一脚踢过去,喝道:「浑蛋,还不睁着眼睛快滚。」

  车夫将车拉到韩家潭,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两眼,口里不知道骂了些什么。庄菊痴要赶过去打他,被包小飞使劲儿拉住了。四人同到兰花院。倩兮还自棠睡未醒,娘姨将他们让在大屋子里坐。

  严云卿想闯到卧室去,娘姨慌忙拦着道:「谢谢你,不要去吵她,她下午三四点钟才睡觉呢。」严云卿伸了伸舌头,便不做声。

  庄菊痴枯坐得不耐烦,嚷着硬逼他们出来,笑道:「我还是赞成北边窑子。南边窑子固然容易一见如故,却越过越冷。北边窑子虽然初见时很冷,却越过越热,到底北方的地土实些,所以人性也忠厚些。」说着,引大众到石头胡同。

  包小飞笑道:「可是贵莲班的李翠喜。」

  庄菊痴道:「那还用说吗?」

  包小飞道:「今天的春明小报你看见没有?有人大骂余彩云哩。」

  庄菊痴忿然道:「那小子真不怕死,敢在太岁动土。他若骂我的祖宗三代,倒还罢了,怎么骂起余彩云来,这不是故意与我做对头冤家么?真正罪该万死,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明天一定要在报上骂他一个狗血淋头,也好杀鸡吓猴。」

  包小飞道:「那是自然,好在现有两位报馆主笔在这里,必定能够主持正义口诛笔伐,不愁没有地盘。」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严云卿拍着胸脯道:「《春花报》有我,二位有骂人的稿子,尽管送来。」

  庄菊痴走进贵莲班,气便消了,在跑厅的喊打帘子的声中,左右顾盼的大踏步闯到李翠喜房里,跟妈倒茶装烟敬瓜子,忙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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