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 3月 刊下部(共48篇) - 45

2009年03月10日14:405047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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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金一刀受命办花报

  话说北京在军阀盘踞之时,号称「首善之区」。四方的贤豪俊杰,都借此做猎取功名之地,角逐势利之场。朱门广厦,舞榭歌楼,丹诏甫下,则群臣欢呼,圣乐一奏,则百兽玄舞,虽唐虞之世,无以过此。

  各会馆里,更住满了憔悴京华的名士,冰山易倒,箪瓢屡空,没有机缘去捧以声音颜色拒人的大人先生,只有去捧以声色媚人的倡优过过捧瘾。

  同一是声色之好,同一是诌佞之行,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捧伶捧伎风雅些,称娘称郎香艳些;不比捧大人先生的卖身投靠,教人一望而知是婢膝奴颜,邓臀董袖。今夕只可谈风月,诸君何以慰升平。

  这些会馆名士,怀才不遇,顾影自怜,也就自命是丝竹东山的谢太传、妇人醇酒的信陵君,正所谓「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的了。

  可怜如椽的大笔,不能备常杨制诰之用,不能拟剧秦美新之文,不能献治安之策,不能上万言之书,中怀郁结,下气氤氲,急于要觅一条出路,于是专门品菊评花的小报,也出了好几份,每天大约可以销售几百张。到了荷花时节,中央公园、先农坛、水心亭、什刹海、城南游艺场等处露天茶馆里吃茶乘凉的人多,小报的销数也随着加增。

  这种小报的性质,比南方的小报有几种不同之点:第一、是每天出版的,不像南方小报三日一刊;第二、内容划分做两版,一版评剧,一版谈花,不像南方小报偶然还搀杂些政治臭味。

  茶棚中的上客,大半不能得志于货利,却尚不能忘情于声色,花一两个铜子买张小报看看,也算是选色征歌的辩览指南,所以捧伶捧伎之文,和像姑窑姐一样,不论好丑美恶香臭,同为狎客所欣赏。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那些办小报的朋友,都是些江南才子。本地的土著,困于衣食,累于妻孥,有这种闻情逸致的,虽非绝无,确是仅有。这不能怪南方的无聊文人太多,只恨北方的文人俗累所牵,懂得风雅之道的太少。然而也不能一笔抹煞,小报上的柳讯,就是逛二等茶室的花稿,有时还完全仰仗北方雅士的努力。

  天地之大,何处无才,南朝既多金粉,北地亦有胭脂。八大胡同里,南北小班,望衡对宇,斗艳争妍,各有三千年道行,各有百万尊护法。

  花稿名士本就是倡门中的附属品,当然不能不应运而生,为诸姑姊妹摇旗呐喊。但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彼此都有苏小乡亲,便不免嫉视异域花草,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枕席之间,竟有泾渭之分,成为南北对峙的敌国,也足见这些名士关怀桑梓不遗余力了。

  韩家潭是南花最盛的一条胡同,枇杷门巷,杨柳楼台,每夜华灯潋滟,丝竹嗷嘈,车水马龙,衣香鬓影,无处不足以表示这是销金之窟。走到这条胡同里,眼望这些烟视媚行的妙伎,再听她们娇嫩流利的吴侬软语,几乎疑心置身在群玉三元之坊,福致会乐之里,不知道是春明梦里人。

  这些秦楼楚馆当中,有家同样的芳巢,矮矮的一座粉墙,小小的两扇朱门,和栖燕藏莺之所,一般无二,只门楼上没有那些引人入胜的镫镶铜镌的小招牌。钉「清吟小班」铜牌的地方,挂了一块黑底白字的洋铁,有五个斗大的白字,是「亚洲日报馆」。

  馆主姓白名云,自称「精忠贯日」,慕南宋岳忠武的为人,所以表字鹏举,为人果然热心奔走,小意承迎,认得些火照西宫的议员,身不分明的政客,又和柳蕙芬门下的一舰骚人墨客相熟,也在柳党裙带之上列了一个名字,当得「交游广阔」四个字的考语。

  有些欢喜冶游的下处阔人,爱亚洲日报馆地点适中,芳邻佳妙,更赞成白鹏举应酬周到,招待殷勤,夕阳西下后,就陆陆续续的跑来饮酒看花,呼卢喝雉,因此咬文嚼字之地,一变而为脂香粉腻之场,简直是个小小的总会。

  白鹏举办报的初心,总想在政界中稍稍活动一下子。不幸命不如人,既弄不着阔差,又捞不着津贴,只空挂着一块市招,不能出版报纸。却也幸亏有这个报馆,还勉强可以维持生活。「在家靠爹娘,出外靠朋友,」白鹏举在这两句话下面加了一句道:「报馆靠做花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这总会报馆开了几年,胡同中的妖姬,十个中倒有九个认得白鹏举的。因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又排行第五,便替他取了一个绝妙的绰号,唤做「倒夜壶白五」。香口争传,胜似大人先生逢人说项。「倒夜壶」的大名,风行八埠。白五借着她们的口角春风,顿时成为花园中的骄子。冶叶狂花,打情骂俏时,总喜欢拿他寻开心;挥金买笑的嫖客,当筵召妓,也都非他不乐。

  白五自觉盛名之下,难以久居。一日,心血来潮,就对曾在他手下做小编辑的金一刀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试看日下风行的那几种小报,字里行间,逸芬扑鼻,实在不合卫生之道。为人切不可忘弃根本,我现在能够无内顾之忧,未尝不是受花界姊妹的沾润。」

  白五说时,朝身上新做的狐皮袍子看了又看,正是:酒瓶在手六国印,花露上身一品衣。

  白五眉飞色舞的道:「我现在受恩深重,似乎应该替她们办一张机关报,尽尽宣传之责。好在办小报成本甚轻,我们又和花界姊妹,朝夕相见,情同骨肉,向她们兜揽广告,想必不会拒绝的。

  「后幅第四版可以分做一百格,每格刚刚能够登她们的芳名和班名、地址、电话号码。如果她们要出风头的,地位登大些,十格八格,都可以照办。每月每格取费三元,封面加倍,她们皮肉换来的钱,容易得很,区区小数,真是惠而不费,我们却聚沙成塔,每月也有几百元的收入,究竟不无小补。再加卖报的钱,合拢来抵销纸张的印刷费,总多少可以赢余几十钱。

  「不过广告费必须自己经理,不可转托李幼青等人。这种花广告掮客,良心太黑,若是经他们的手,简直等于在老虎口里讨食吃。每格广告,他们在窑子里软诈硬敲,可以拿到三四元,却只分给报馆里一元两元,还要牵丝扳藤,三五个月迁延着不肯付出来。黄博君等的《春花报》,就吃他们的苦头不少。」

  金一刀点头道:「这种人是出名的窑痞,怎么可以缠得?办小报的枉自背了一个敲竹杠的恶名,窑姐儿说起来就杀干刀杀万刀的乱骂,其实并没有几个钱到手,白白喂饱了他们这些花蠹。鹏翁此言,可谓洞见症结,非过来人不能道。」

  白鹏举道:「我的计划如此,试办之初,就不能赚钱,也决不至蚀本。我从前在上海潦倒的时候,曾托洋场才子江小楚编过一张小报,定名《皮里阳秋》。当时因内容芜秽,销路不广,才办到第二期,便宣告停版。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但是这报的名字题得真好,至今还念念不忘。我们不妨老店新开,也许能够迁地为良。我久疏笔墨,又忙于交际,编辑方面,就托老兄负责代理,倘若有利可图,你我三七分帐,好么?」

  金一刀也是一个陆地飞行的洋场才子,凭着一副水晶肚肠,曾在上海大大出过几个月的风头,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俨然是个洋盘小开,将文人的寒酸之气一扫而空。

  后来不知环境上感受着什么刺激,觉得十里洋场,俗尘扑面,是个以声色货利为钩饵的苦海。人们偶然失足,滚进了漩涡,不堕入畜生道,也不免堕入饿鬼道。自己是个贪财好色的少年,自问没有见香饵而不吞的卓识和毅力,然而先天还有点夙根,不愿随波逐流,做一个苦海余生。

  他一旦勘破红尘,研透世味,发愤离开上海,赤手空拳,跑到北京。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将上海的红牌子藏了起来,只说姓金名一刀,恢复文人寒酸的本色,做几篇公子佳人的小说,投寄到各家报馆。

  北京报馆的穷窘玄妙,打破世界的纪录。百十家报馆,都靠几张上海报做影印的原奉秘籍。上海报的新闻,就是他们的新闻,上海报的小品文字,就是他们的小品文字。往往北京发生的珍闻艳史,上海报己登过了一两个月,他们还抢着翻版,从来不晓得有什么投稿,就是海枯石烂般有人投稿,也从来不晓得有什么稿费。

  他们接着金一刀的稿件,瞪目骇笑,当做一件希有的怪事。又见「金一刀」三字素来不见经传,他的作品自然不及上海报登过的殷实可靠,以为无借重之必要,随手就撂在字纸篓里打磕睡。

  金一刀气得发昏章,恨不得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些浑鸡子儿骂道:「瞎乌龟,你将眼睛睁大些,可认得你老爷是谁?若将大名说出来,管教你们这些浑小子吓成了三阴虐疾。」

  金一刀心中虽作此想,无奈正在隐姓埋名的当儿,惟恐仇家探知他的踪迹,瓮中捉鳖,如何敢泄漏秘密?不忍一朝之忿,将成百岁之忧,所以徒然负有陆放翁的才华,秦少游的声誉,丝毫不能施展出来,只得郁郁的屈居于白鹏举肘腋之下。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正叹孙悟空没有棒弄,听见白鹏举这样的提议,满心欢喜,却微微一笑道:「凭我这一枝生花之笔,办一两张小报,真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利益均沾三七分帐』的话,再也休提。只求你能够按月关饷,不要像当初对付江小楚的办法,拖拖欠欠的,那就感激不浅了。」

  白鹏举红潮上颊道:「你休听江小楚那小子的一面之词。他通共只替我编了两期报,也不知道他在报上放了些什么城头上出棺材的屁,看报的没一个不横点头。

  「第一期还好,半卖半送的居然销去了三五十份。第二期便只敢印五十份,雇了送报的到处挜卖,卖不去就白送给人赏看,分文不取,以示优待。忙乱了一天,到夜晚上送报的回来,点点他手里的存报,不折不扣,还是五十份。据说这张报揩屁股嫌罪过,包东西有臭味,无人敢要。好好的一个报名,我绞尽脑汁,费了一个月工夫才想出的,被他拆了洋烂污,就是这样糊糊涂涂的寿终正寝。

  「赔钱事小,坍台事大。我受着一肚皮的肮脏气,不向他要求赔偿精神上物质上的种种损失,也就仁至义尽了,当然将他撵出报社,一个大钱也不给他。可笑他有那副老脸,看得这两个钱比嫖帐赌帐还要认真,三天两天的捱上门来,当做一件债讨。

  「我那里肯理这种昏蛋。偏生此马倒也来头很大,他的介绍人是宓书泉,在报界里有相当的历史,和我也还要好。常言道:打狗须看主人面。犯不着为了一两个钱的事和江小楚那穷小子斤斤计较,伤了我们朋友的和气。

  「那时我也正在窘乡,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将一只心爱的打簧金表当去,撂了几个钱给他,一直也没有钱赎。他得了钱,便连屁股上也堆满了笑容,捧着我的腿说了好些感激涕零来生变犬马图报的肉麻话。

  「我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去听他的狗屁胡说,只向宓书泉道:『老兄是个忠厚人,还是和上海一班势利小人少亲近些的好,城狐不灌,社鼠不熏。老兄千万不要做狐鼠凭藉的城社。我这几个钱,只当是到堂子里碰了一场和。交情卖在主人身上,说不值得呢,也还值得;说值得呢,又似甚不值得。』

  「宓书泉也笑道:『谨遵台命,以后我在堂子里面做花头,决计不再请你买票。』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当日两人所说的笑话,至今仿佛尚在耳边。那张打簧表的当票,也还牢牢保存着,做我一生极惨痛的纪念品。可恶江小楚那东西,会在暗下这样替我制造空气,真是丧尽天良,连你也几乎被他蒙蔽了。如今我在北京,虽不敢说怎样活动,总算还兜得转,不比在上海孵豆芽时那么困难,像老兄这样逸才旷世,又岂可与江小楚人格破产的狗才相提并论。你放心,我万不会少你一个钱。」

  金一刀含笑答应。

  他是在上海文坛混过的,编辑之才,比较初等小学刚修业的小报大主笔,自是棋高一着,席高一篾。不消几时,胡同里打茶围的客人,便时时听见卖报的高喊《皮里阳秋》之声。吴娃赵女,都晓得花园舆论界中有这么一张小报,更晓得风月记者中有这么一个娇小玲珑香扇坠般的金一刀。

  金一刀顶着记者的头衔,为忠于职务起见,每夜在胡同里东钻西闯,翩然像花间的一只燕子,也就北京乐不思上海了。还有好些花菊两界的忠臣,想借这张报鼓吹风雅,时常登门拜访,拉他去看看蹭儿戏,或者做做边务大臣,穷极耳目视听之娱。双方的感情,联络得非常融洽。

  他们有什么稿子,总尽先寄给金一刀。金一刀接着他们的稿子,也是随到随刊,并且匀出好地位,长行花边,引起阅者的注意。一方面不愁冤沉帘底,一方面也免得力尽刀锋。《皮里阳秋》经他们这样通力合作,在北京小报中,容容易易的,就占得很重要的位置,销数不满一千,也有八百。

     ***    ***    ***    ***

  苒荏到了春天,金一刀兴高采烈,想编一张出类拨萃的百期纪念特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教都门招摇的狗头名士吓一个半死。只是选稿问题,煞费踌躇,平日编这种豆腐干大小的报纸,别说一张,就是十张,并没有什么困难。只消剪刀动动,浆糊粘粘,再拿会馆名士的稿子凑凑数,编辑之责便尽了。

  上海报看的人多,自己要显本领,或者不好意思生吞活剥。汉口、青岛、香港、澳门、哈尔滨、新加坡各处的报纸,等于冷摊上的海内孤本,除了极少数的同行中人,谁也不能轻易看见,尽可剪之不尽,印之无穷,这是一向奉为是救荒时的法宝。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不过这张特刊是预备出风头的,那些已经辗转登载过两三遍以上而又蹩脚非常的稿件,当然在牺牲之列,便连那光明灿烂得心应手的镀镍大剪刀,也只好暂时割爱,置之高阁,于是偌大的一张特刊,也正编辑之难,难于上青天。

  那些会馆名士捧伶捧会的大文章,助疫有余,卫生不足。如果伏案自作呢,呕心呕血,也与瘦弱贫血的躯体大不相宜。待去征集海上名家的作品,远水又救不得近火。都门的那几位前辈先生,也嫌坟墓气太重。刻到文集上,似乎浅薄俗恶;登在小报上,又显着沉闷笨拙,不大合用。

  金一刀日夜焦思,想不出一个偷天换日的妙法。悠悠忽忽,这一天剪好了第九十九期的稿件,交给茶房拿去,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伸着懒腰道:「算了,百期特刊便取消了也罢。报馆里这一碗断命羹饭,到底太苦,简直不是人吃的,拿拿剪刀就这么吃力。」

  茶房一手接那卷剪稿,一手递上一张请客单儿。金一刀心头「突突突」的跳了几跳,看那单儿上填明席设香厂粱园,是当天的日期,而且法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北京的报纸都是托印刷所代印的,发稿不在深夜而在傍晚。小报不必等通讯社的消息,格外可以提早。普通宴会总定在下午六时,若要客到齐,大约须八九点钟后。

  金一刀仰头看壁上的钟,还不到六点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拿着那张请客单儿,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笑道:「在上海做新闻记者,苦只苦两条腿,好在吃星高照,一张嘴实在快活不过。

  「电影开映也请客,戏子登台也请客,妓女客串也请客,菜馆减价也请客,酒行推销也请客,甚至棺材店开张也要大请客,将来势必至于小粥店注意宣传,也不能不请客。他们的牙齿,都长在嘴唇皮外面,可以到处吃白食。

  「可怜我们北京新闻记者,只要会钻,谋挂名兼差的机会倒还不少,就是口福太坏,三年逢闰,难得当局有借重之处,大发慈悲,在西车站或者撷英番菜馆赏饭一顿,也正可一而不可再,只有望着上海滩上的敞同行垂涎长叹。

  「今天庄菊痴发帖子请客,一定高朋满座,不比寻常两三个人随意小酌,可算千载难逢的盛举,倒不可不去扰他一顿。」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又道:「自古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他这一顿饭决不肯白请,我这一顿饭也不好白吃。庄菊痴是与戏剧界接近的,平日请客。总在泰丰楼,知道我是戏剧界的门外汉,便不拖我去做座上客。今番请客改在梁园,又将我也请在里面,不知内中有何缘故?不管他怎样,白吃灰孙子,吃过明白再说。」

  计划了半天,等到八点多钟,振衣走出亚洲日报馆。从韩家潭到香厂,不过二三十步路,一举脚就到了。他新租了一辆包车,租费连车夫的工钱,每月讲好十五块钱。车夫时常打咕哝,嫌他饭局太少,难得有饭钱到手。

  金一刀冰霄聪明,今天存心挑挑他,硬着颈子喊套车:「上梁园饭庄。」

  车夫老陆正站在门口和白鹏举的车夫说笑,听见金一刀喊「套车」,便把眉毛一皱,听到后面五个字,笑嘻嘻的忙拉了车出来,将两盏洋蜡烛灯燃着,连向未点过的两盏水电灯,也点得亮亮的。金一刀神采飞扬地坐上车去,老陆拉起车来,脚跟打着屁股,几秒钟就拉到粱园。

  金一刀跟着伙计走上楼去。屋子里八九个人团围的围着一张圆桌坐下,都是小报界的熟人,八九只拿筷子的手,已伸到桌心抢拌盘里的冷肴。伙计掀着帘子报道客来。

  庄菊痴站起来拉着金一刀的手道:「你怎么此刻才来,我已打电话到亚洲日报馆去催过一次。」

  金一刀道:「对不住得很,今儿我另有一个饭局,绕了一个儿才来,所以迟了。」

  大众放下筷子,一个个侧目而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金一刀拣一张空椅子坐下,大众将冷盆吃光,便昂着头等热菜上来。若是在上海,一定要嚷着叫堂唱。只因北京的窑规,比上海苛刻十倍。叫条子的代价,已经贵得可以,且喜还可以欠帐,最可恨的还须向菜馆里拿车钱。这是主人的特别担负,因此主人不提议叫条子,客人便不好意思自己发起。

  况且堂唱来了,至少要赏乌师一块钱或是两块钱。主人漂亮的,自会抢着代付,碗筷边预先堆好几十块钱现洋随到随付。若是主人不客气的,叫条子的便免不得自掏腰包。一般惨绿少年都以自掏腰包为恨事,所以普通饮宴,一大半是冷清清地吃寡酒,轻易不肯乱叫条子。

  入国问禁,入境从俗,金一刀等见主人翁不发话,只得吃一个鸦雀无声。

  末座相陪的严云卿忍不住问道:「痴兄,怎么还不来?」

  庄菊痴沉吟道:「是也应该来了。」

  金一刀忙问:「是什么人?」

  大众笑道:「谁教你来得这样迟,害我们饿着肚子好等,现在我们也要暂守秘密,使你纳一会闷。」

  庄菊痴点着筷子让菜道:「她们上海人,日里当夜里,夜里当日里,就是不吸雅片烟,也要睡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起来。还不肯就穿衣服,只披着贴身的小袄裤,趿着拖鞋,吸着香烟,靠在沙发上,慢慢的运气。挨了一两刻钟头,香臀刚离开沙发,倒又与金漆马桶接吻去了。若仅仅是水路上的买卖倒还好,最怕她小大由之,那又要多耽搁几十分钟。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慢慢的才漱口洗脸,这一次只能算是粗洗,只将胸头手臂面颊等部分隔夜的香垢,洗得干干净净就算了,然而也要费几十分钟的时间。再吃点能够点心的补品,然后像贪官污吏搜括民脂民膏般,教梳头娘姨在地头上用细梳密篦,细细的刮垢摩光,这一颗发光可鉴的头,说不定一两个钟头还不能完事。

  「接着又要洗脸、化妆,红的是口脂,黑的是眉黛,干的是粉,湿的是雪花膏,等她一桩桩一件件都擦好了,画好了,又不知耗费了多少光阴。重又换内衣穿华服,从头到脚,收拾得无处不美艳动人,又不免和小姊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才姗姗而来,她哪里晓得有人等得心焦呢?诸位都是南方人,而且老于花丛,这种情形,想必特别熟悉,我的话不错罢?」

  大众点头称是。

  金一刀精神陡然兴奋,暗想:「他们口中议论的人,必定是一个南方新来的名妓,想在北京的达官贵人身上捞一笔钱回去贴小白脸。现在还没有进班子做生意,暂住在东方饭店等处,先和一般熟客应酬,托他们设法捧场,大约庄菊痴和她有点渊源,花头报效,义不容辞,所以才今天将我们拉了来,将来必有借重之处。

  「然而我们都是些穷措大,石子里榨不出什么油水,谅他也没有不明白的。笔头上帮帮忙还可以,若要打牌抽头,那就打错了主意咧。又不知道她芳名是哪几个字,面貌风头是否漂亮,是不是我在上海时见过的,心中甚是委决不下。」

  又转念道:「不对不对,如果是庄菊痴的老相好,东方饭店就在隔壁,庄菊痴怎会不跑到旅馆里去陪她同来,却痴汉等老婆似的尽管在这里恭候骚驾。

  「记得前一向吴啸声从上海来信说,他的金屋中的爱宠,曾在上海挂过金字招牌的花笑依,最近因生活的裂痕,不能不重堕风尘,实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政策,不日将款段入都,倚门卖笑,托我在报上多多鼓吹,在朋友面前多多拉拢,不使他这贤内助捆载而来,垂橐而返。莫非今天宴请的那人儿,就是吴啸声的如夫人么?」

  想着,默默的出神,听见马路上汽车喇叭「呱呱」的啼了一阵,到楼下便划然而止。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庄菊痴笑道:「来了来了。」

  大众离座而起道:「好了,我们刚大嚼肉味,又当饱餐秀色了。」

  庄菊痴走到凉台,凭栏下望,喜笑道:「果然是她,快些上来,快些上来。(头一句是对大众说,后两句是对她说。)」说着,转身跑到门口,掀帘以待。

  一会儿,香风袅袅,宝气森森,走进两个粉白脂红的妙人儿。当先一个,芳龄约莫在「二十四番花信风」左右,男装打扮,恰没有燕赵佳人仰脖子挺胸脯硬腰杆的态度,依然扭腰耸臀,是个海上名花的样儿。

  大众的眼光,一齐注射在后面的那一个身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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