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1-52 #1 - 7

2021年06月17日00:004614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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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奶奶捣捣我,「房后老赵家大刚又给捉到局子里去了。」

  「哦——为啥?」

  「为啥?还不是赌博,人家说还吸毒,反正就是给钱烧得慌,以前多实诚啊。」

  「嗯。」

  「他媳妇倒落个自在,不哭不闹,就差放鞭炮了。」

  我把汤喝得嗞嗞响。

  「我去看面发了没,」母亲起身,「一会儿蒸馍馍。林林你吃几个包子啊?」

  我吐出最后一块鱼骨,却不知说什么好。

  奶奶又捣捣我,压低声音:「啥也别说,都是两套房给烧的。」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一碗汤喝得人满头大汗。翻翻手机,陈瑶也没回短信。我只好拍拍肚皮,滚到了沙发上。随手捏了几个台,刚到中央五套奶奶就放话了:「又看黑人拍皮球,有啥好看的?」我问:「那看啥?」她捶了捶脖子:「啥都行——看平海台啊,这几天老说咱们村。」没有办法,我只好走过去给她老人家捏了捏肩膀。奶奶就笑了。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让她趴到了沙发上。平海台在播本地新闻,但多半不会出现我们村——就算出现,也只会是北方汽车城。

  然而紧接着的一条新闻就是凤舞剧团。我不由目瞪口呆。也不是目瞪口呆,而是猛然在公众传媒上看到自己大名时那种不敢置信。同摄影棚布景一样,播音员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单薄和寒酸,似乎隐隐都能听见回声。不过画面一转便是欢欣鼓舞的人民群众:昨日市红星剧场举办了一场庆五一义务演出,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为劳动人民送去了节日的问候。主角凤舞剧团奉献了经典评剧剧目《金沙江畔》,赢得了广大观众的满堂喝彩。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张行建、文体局局长陈建军一行全程观看了演出,并于结束后慰问了全体演员。张行建强调,评剧作为全国第二大剧种,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应该得到传承和发扬……

  「你妈的剧团啊,」奶奶仰了仰脖子,总算反应过来,「傻小子,咱家剧团啊这是。我说咋这么耳熟呢。」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我:「就是咱家剧团,老天爷啊。凤兰,凤兰——」

  母亲很快跑了出来,满手沾面:「咋了?」

  「这不咱家剧团?」

  「是说昨天的演出吧?」母亲笑着点点头。她看了两眼就又进了厨房。

  「……作为一名老票友,陈建军局长还倾情献唱……」

  「这个当领导的咋不秃?」奶奶兴奋得有些过了头,接连拍我两下,「这,这就是秀琴他们领导吧?凤兰凤兰,快看——」

  这次母亲没跑出来,而是倚在门口苦笑道:「又咋了,我这正包包子呢。」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没事儿,」奶奶说,「这白面书生是不是秀琴他们领导?」不要笑,她老人家确实是这么说的。

  「应该是吧。」厨房里很快传来剁面声。

  但那书生有些没完没了。副市长都没吭声,他倒冲着镜头唱起戏来。什么唱段我说不好,可能是《小酸枣》,反正奶奶是跟着哼了起来。好在新闻没允许他继续为所欲为,没唱两句就给掐了。「咋不唱了,」奶奶有些不满,「唱得不错嘛,咋不让人唱了?」她一只脚在沙发帮上翘得老高,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我想笑笑,却猛然打了个饱嗝。晚饭吃得确实有点多。

  既便如此,我还是吃了俩包子。韭菜鸡蛋馅。母亲说:「你悠着点,别晚上闹胃疼。」我也不想胃疼,但对热包子实在没有抵抗力。母亲也吃了一个,完了跑阳台上打了个电话,自然还是剧团的事。奶奶毕竟是老了,兴奋劲一过就开始打瞌睡,不等包子出笼就回了屋。刚母亲接包子时,王伟超来了个电话,问我回来没。我说回来了啊。他说喝酒啊。我说大半夜的喝鸡巴酒。他说明天。明天更是没空。「那就后天吧,」他说,「反正你随时有空随时过来。」王伟超现在是个胖子了,喝啤酒就像倒水。

  母亲进来时,我问:「又是评剧学校的事儿?」

  「嗯。」她在我旁边坐下。

  「到底咋样了?」

  「基本算谈成,协议还没签,对方要价有点高。」

  「多少?」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管的宽!」母亲瞪我。

  「多少嘛?」

  「七八十万大概。」

  「那咋弄?」好半会儿我才说。

  「有文化产业补助,再搞点政策贷款吧。」

  我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没人说话。钟表滴滴答答,有点活泼过头。

  「你呀你,别愁眉苦脸的。」母亲拖长调子,摸摸我的头。

  我只好笑了笑。

  「啧啧,真没事儿。」她踢我一脚,又靠过来,捏了捏我的脸。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终于,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或许天有点热,又或许接包子那股气还没透清,她脸蛋红彤彤的,像鹅黄底布上绽开的一朵嫣红刺绣。我不由有些恍惚。

  噗嗤一声,母亲却笑了出来:「傻样。真心疼你妈就过来揉揉肩,只想着你奶奶啊。」

  于是我就过去揉肩。母亲头发真香啊。和我一样,她爱出汗。这话听着真怪,确切说,是我和她一样,爱出汗。总之,衬衫后背已有几团湿迹,隐隐能看到文胸的轮廓。「趴那儿吧。」我说。

  「这样不行?」母亲扭过脸来。

  「趴那儿我才好施展身手啊。」我吸吸鼻子。

  母亲看看我,笑了笑,还是起身趴到了沙发上。「撂个抱枕过来。」她说。

  老实说,按摩啥的我一窍不通,顶多是看电视有样学样。不过迄今为止,我的顾客朋友们倒没给过差评。先是肩膀上一个来回,再撩起头发按了按颈椎,然后一路向下拍打到腰部。接下来是肩胛骨,腋下,肋侧。母亲身上暖乎乎的,我不由大汗涔涔。她却突然扭了扭身子,笑了一声:「痒。」我只好停下来,说:「我使点劲儿。」母亲点头。可刚抓住腰,她就又笑:「不行,不行,妈受不了这个。」这时,猛然一通京韵大鼓。母亲翻身,接起手机,先是踱到厨房门口,又走上了阳台。对方口气有点急。我刚想竖起耳朵,母亲就回到了客厅。

  「咋了?」

  「没事儿。拉演出的。」母亲站在茶几旁,伸了伸腰。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还按不?」电视里播着狗屁电视剧。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么一句。

  「免了,」她在矮凳上坐下,金色的大丽花一番飞舞,「妈怕痒。」

  我瘫到沙发上,接连换了好几个台。

  「按吧。」半晌,母亲托起下巴,冲我笑了笑。

  这次母亲安分多了。我在细腰上一通捶打,她都没吭一声。等我捋了捋长裙,她却要爬起来:「完了吧?」我按了按腰,她就又趴了下去。即便长裙宽散,细腰下还是隆起了一个圆丘,中间隐隐裂着条诱人的沟壑。我吸吸鼻子,感到手都有点发抖。顺着轮廓滑了一圈后,搞不懂为什么,我猛然抓住两瓣肥厚的臀肉,大力掰开,同时朝外搓了个来回。母亲一下就爬了起来。一眨眼功夫,她就在沙发上坐好,拢了拢裙子,红霞满面:「好了好了,这就行了。」我直愣愣地站着,喘息间汗如雨下。「坐啊。」母亲冷冰冰的,也不看我。

  老站着也不是办法,我当然还是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哎,对了,」好一阵母亲才开口,「咋不把那小啥带回来?」

  「陈瑶。」

  「嗯,陈瑶。也让妈瞅瞅啊。」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又不是小孩,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儿吧。」

  「是啊,」母亲叹口气,「林林也长大了,也懂事儿了。」

  我盯着荧幕上来回闪动的小人,脊梁挺得笔直。窗外起了风,阳台上的门窗都叮叮作响。神使鬼差地,一句话就从我喉咙里蹦了出来:「前阵子我在学校碰着那个秀琴老姨了。」

  「嗯。」

  「她变化真大,我都不敢认了。」

  「可不,你也没见过几次。」

  「你也不问问她去我们学校干啥了?」

  「干啥了?」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干啥了。瞬间,那股莫名其妙的戾气便从我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对了,你们法学院是不是有个老师叫贺芳?」

  「啊?」我扭头瞥了母亲一眼,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当晚快睡着时,父亲才回来。他酒气熏人地蹿进我房间,呵呵笑着:「逮了两只老鳖,给你补补脑。」我说:「又喝酒。」他在床头坐下:「儿子回来,老子高兴。再说有你小舅在,不喝也不行啊。」我无话可说。父亲让来一支烟。略一犹豫,我还是接到了手里。他却自顾自地抽起来,好半会儿才说:「光听你妈说,女朋友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你奶奶瞅瞅啊。」我只能嗯了一声。一支烟后,父亲站起来,脱掉背心,拍了拍肚皮:「没钱就吭声,啊,林林,咱家现在不缺这个钱。」

  父亲走后,我睡意全无,只好看了会儿书。抽屉里有本《通往奴役之路》,校图书馆借的,一直落在家,而我每次都要从序言看起。三篇长序全部读完,乌烟瘴气也散了去。我决定上个厕所,顺便把父亲给的那支烟解决掉。客厅里静悄悄,但父母卧室亮着灯,隐隐能听到说话声。几乎条件反射地,我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不想刚要凑上脑袋,门就开了。母亲穿着睡裙走了出来。同我一样,她也吃了一惊——随着隐秘光线穿插而过,丰满的乳房都抖了抖。于是胸前便浮起一双神秘的眼睛。「林林?」母亲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我挠挠头,像是刚从炉子里爬出来,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烫得厉害:「烟……火机。」

  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早起脑袋都昏沉沉的。饭桌上,母亲问我给姥爷带了啥礼物。于是我就把MP3拿了出来。「下了点戏。」我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可拿得出手。」奶奶白了我一眼。两年前她老人家七十大寿时,我还没啥礼物意识。父亲捏着盒子可劲看。母亲则笑笑,在我面前立了个鸡蛋:「谁出的点子?」

  据母亲说,除了73年下放时落下的内风湿,姥爷现在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练功,唱戏,养花,种菜,他一样也没落下。逢年过节,附近乡镇还要请他老人家去拉板琴。礼物是收下了,但姥爷说:「收音机我有了啊。」「有就有了,」母亲笑吟吟的,「这可是林林和女朋友一起送的。」我一下就红了脸。此时此刻,阳光浓烈得如同从地面射向太阳,连院子里的虞美人都要滴出火来。

               第二十二章

  菜地就在鱼塘边,有个十来垄。除了几茬僵死的花椰菜,尽是些娇嫩的小绿苗。姥爷挥舞着阳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哪是茄子,哪是辣椒,哪是豆角。我只能点头如捣蒜——恕我眼拙,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鱼塘倒是水波粼粼,在微风中送出缕缕耀眼金光,隐隐荡着丝鲜腥味。姥爷说他每天早起都要绕塘子溜一圈,再杵这儿练半个钟头香功。当然,单田芳得全程陪同。他老这习惯十几年来雷打不动,从我记事起就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大概是1999年,香功大师转起了法轮。每个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推着姥姥,到邻村老戏台和全天下弟子共修盖世神功。无论如何,李教主可容不下单老师。也不光姥爷,那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练功——苦恼的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捷径——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免俗。记得小舅妈就怂恿母亲「没事也转转法轮」,「减肥、美容又养颜」。母亲呸她说乐你的去吧。「你妈啊,就是犟,脾气太硬。」姥爷两手叉腰,扭了两圈后,突然叹了口气。

  「啊?」我一头雾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姥爷唱了一辈子戏,还不知道跑剧团咋回事儿?国营就挤个死工资,民营——一般人跑不来,更别说一女的。你妈啊,认准一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拨拉着脚下的红薯藤,没吭声。当年母亲辞职可以说是举家反对,最彻底的就是姥爷,但率先倒戈的还是他。那阵奶奶跟母亲生闷气,要死要活的,六月天裹着条厚棉被,几天都不下床。父亲是个温和反对派,两头说情,两头不讨喜。而平生第一遭,母亲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惊讶的任性和决绝。简单说就是不争辩不反驳,饭菜送到,爱吃不吃。至于奶奶吃没吃,我就说不好了。时值期末,又逢会考,我也是焦头烂额,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谢天谢地。考完化学那个下午大雨倾盆,我湿淋淋地蹿进门,奶奶竟坐在客厅里。她瞅我一眼:「老天爷啊,淋坏了吧,快擦擦头,吃煮玉米喽。」别无选择,我只能愣在当场。那晚母亲回来后,我才知道姥爷就是那服神秘的催化剂——是他老人家从天而降,说服了奶奶。至于我,自然始终站在母亲这边,尽管我的意见无足轻重。

  「老二是难得的好苗子,五六岁吧,往台上一扎,那也是有板有眼啊。自个儿还上心,那会儿在这小礼庄芦苇坑,正念初中,往学校得步行十来里——就这,也不忘练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练,毯子功没条件就单吊嗓子。」姥爷开始老生常谈,连嗓音都清亮了许多,「那可是非常时期啊,团里演员都没几个坚持练的。你姥姥不让学,嘿,我就偷偷教。」说着他笑出声来,我也陪着咧了咧嘴。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怎么也厌烦不起来。

  「结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学,一拍屁股,飞了。反倒老大……」姥爷扭头瞥我一眼,嘴唇哆嗦着,却戛然而止。清了两嗓子,他才又叹口气:「你妈就是太聪明。」

  「聪明不好啊。」我捡起一片梧桐叶子,笑得呵呵呵的。养猪场门洞大开,猛然传出一阵咚咚巨响。一时间,林子里鸟雀纷飞。父亲停了车就没进院子,直接奔这儿喂猪来了。我扫了两眼,终究是只闻其声。

  「聪明当然好,可人这一聪明啊,选择机会就多,风险肯定也就高了。」姥爷沿着菜垄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你说这生活生活,啥时候能活个明白呢?有句老话咋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聪明,遭罪!」姥爷这话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开唇枪舌战,所以我依旧点头如捣蒜。

  「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白干,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唉——凤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腰,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姥爷的笑声爽朗得如同万里晴空。这里离水电站更近,那青色山峦几乎触手可及。其实也不是青色,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腰,刨了刨脚下的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鸡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姥爷在这儿种了几季玉米,棒子得长这么长。」他老人家太夸张,那哪是玉米棒,分明是棒球棍嘛。

  「那会儿啥都得自己来,盖房、修渠、整地——知青们到得早,大队部仓库的老瓦房让他们占了去,咱们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劳动之余就是政治学习,排样板戏,有时候真是太累,连样板戏都时断时续。啊,这上地里劳动吧,你还得瞅着点脚下——知青们年轻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响的。不过要是运气好,也真能炸点东西出来,哈哈。有次就扫了只狼,十来个人围着硬是用扁担给它戳死了。可咱们不知道啊,咱们只听吆喝,只见大队部土操场上架了口锅,香喷喷的,啥玩意儿,咱们哪知道?」姥爷说着喜笑颜开,脸都红扑扑的,「晚上小郑他们端来一碗肉,说是孝敬师傅。那还客气啥,吃啊。小郑年方二十,团里也就他跟知青们走得近。实话说,也挺好吃,除了有点粗、有点腥。俩孩儿吃得那叫一个香。好啦,说说吧,啥肉啊这,打哪儿弄来的?狼肉!嘿,这狼油治烧伤咱知道,狼肉能不能吃——谁说的准?你姥姥当时就呕了起来。我肚子里也涨得慌,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还是你妈争气,说好吃。小郑逗她,问那还吃不。你妈抹抹嘴,吃啊,为啥不吃。这小妮子,啊,直接跟着小郑他们跑知青院儿里去喽。」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吃狼肉的故事母亲老早就讲过。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我对那里的唯一印象便是楼下长得望不到头的晾衣绳。冬日里逮个大晴天,五颜六色的棉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老给人一种行军打仗的错觉。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电(直到九五年水电站正式运行,用电紧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毫无办法,大伙只能操上凳子、凉席,把团团燥热和苦闷一股脑挂到晾衣绳上去。羞愧地说,打小我喜欢粘着母亲,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贴。于是在母亲臂弯里,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衣绳下,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吃狼肉是最经典的一个。从母亲嘴里出来,一切都绘声绘色,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老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比如母亲颚下不断跳跃着的青色脉络,比如通过身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个温婉的声音嗡嗡作响,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白的脖颈,俨然忘却周遭夜色中无孔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转身挥了挥手。我这才发现父亲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阳光欢快地舞蹈,使这个身着白衬衫喂猪的人尽显一种中年人特有的疲态。

  「唠啥呢?」父亲皱着眉,满脸堆笑。连咳两声后,他才把烟屁股弹到了身侧的麦田里。麦芒刚露个头,憋着一汪青涩的火花。风拂过时它们就摇头摆尾,让人看了尿急。「走吧,还不回去?」

  「别给人点喽。」

  「哪能啊?」父亲挠挠大背头,长吁口气,「老母猪还是站不起来。」

  「还那头?药都吃了?」

  「哪顿也没落下啊。」父亲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时候走?」

  「看看呗,六号七号都行。」我是真拿不准。

  「年限也够了。」姥爷叹口气,突然咦了一声,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以前咱家和平最高,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头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那可不,」父亲看看我,又转向姥爷,两手摸着衬衣下奇迹般隆起的肚皮,「俺俩都是飞窜,只是这小子竖着长,咱是横着长。」

  父亲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变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太阳瞬间明亮了些许。我擦把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好在这时手机响了,有一刹那我以为是陈瑶,结果是母亲。她说:「晃到啥时候呢,亲戚们都来了,让你姥爷快点回来。」

  于是我们就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闪闪,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器皿。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父亲又挖了仨,拢共六七亩。五个垂钓塘,两个养殖塘,都是普通淡水鱼,外加些老鳖、黄鳝、泥鳅。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湘云鲤啥的,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为此父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南鱼北犯」,「不可硬来,否则会伤及家庭」。半仙这类屁话我自然不信,不过有一点他还真说对了——高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很明显父母吵过几架,但我一出现,所有人都又神色如常。问奶奶,她说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给我科普「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这八卦得有点过分,但我忙着冲刺,也无意深究。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下午,我拎着一大书包的杂七杂八进了门,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里。记得那天她梳了个大麻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夕阳红彤彤的,打窗户灌进来,像泼了一碗血。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她没反应。我又叫了一声,她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打厕所出来,母亲还趴着。我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母亲嗯了一声。我问咋了。她还是「嗯」。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指针滴滴答答。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她两眼滴血般通红,我不由一凛。母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我说咋了嘛。她说没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母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我不依不饶。于是母亲说高考结束后告诉我。很奇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才想起这茬。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父亲在前,我和母亲在后。天热得有点夸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着脊梁,连母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满大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流星。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自然,我问母亲那天咋回事。她反问我哪天。我说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啊,早好了。」就是这样。

  夫妻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夜母亲轻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剔骨般沁凉。忘谁说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这多半是屁话——任何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屁,但用在其时的母亲身上多少还是适宜的。所以啊,引箴言讲警句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陈瑶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起来也凶巴巴的,毫无神秘感可言。小舅妈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笑总让人感觉很暖和。正如此刻,她沿着蜿蜒小路向我们走来,老远就笑靥如花。当然,即便烈日当头,我也并未因此流下更多的汗。小舅妈停下来,冲我们招招手,又向前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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