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清晨五點四十分，豐川睦的身體醒來，按停手機鬧鐘。
雙耳金屬鬧鐘那種復古的東西，即使在豐川家也只有主臥室還在使用，家主的妻子們在自己房間內，還是習慣使用更方便的手機。
確認日期、時間後，豐川睦的身體迅速翻身下床，流暢地換上居家服，走出房間，下樓前看了一眼主臥室緊閉的門。來到浴室鏡子前，身體的操作者先確認外觀有無異狀，接著綁起頭髮、戴上髮箍，從刷牙開始完成一系列晨間例行公事，舉止迅速而精準，沒有一絲多餘。
等到將臉與脖子擦乾，確認身上沒有沾到任何清潔用品的泡沫後，解開髮箍與髮圈，前往位於大廚房與餐廳之間的配膳房。
直到這一刻，「豐川睦」才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早安。」
「座長，賴床的感覺如何啊？」
「很好，有勞了。」
「討厭。」
表情淡薄但卻機敏的姊姊，和嘴上不饒人卻善良的妹妹，孿生姊妹的鬥嘴在大宅走廊、在家主夫人「豐川睦」唯一的一張臉上呈現。
「祥子還在寫新曲嗎？」
「應該。」
「問問管家？」
「他會提起。」
「哼……祥子也太好命了吧。」
「羨慕？」
「我區區一件嫁妝，怎麼敢。」
「貼身侍女也算嫁妝。」
「要不是會痛，我真的好想打妳。」
「剛剛在樓梯上有機會。」
「翻什麼舊帳……自己被冷落就找人洩憤嗎？」
「我們，被冷落。」
「隨便啦！」
一個人的吵雜僅延續到配膳房門口，睦停在門前摒息，緩慢地眨了一次眼，才轉開門把，推動雕花木門。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睦夫人，早安。」
「早安。」
豐川家傭人主管，總管持田執次和他一直被誤會為廚房幫傭的妹妹——侍女長持田三侑站在配膳房內的長方大桌兩側，整齊地向睦鞠躬行禮，等睦坐上主位後才直起腰桿。
「請坐，開始吧。」
「是。」
彷彿刻意對齊過的回應常讓Mortis覺得，就算擁有各自獨立的身體，一心同源的睦與自己也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
兩位傭人主管沒有立刻落座，反而先呈上了紅茶與存有匯報事項的平板電腦。
明明是古老的家系，行事卻很先進呢。
睦覺得很有趣。
「睦夫人，週末三天是否想調整晚餐菜單？」
「原本是什麼？」
「今晚是和食，配置照舊，食材請看手邊清單。明晚是中式，海老川先生凌晨送來一批斑節蝦，主廚覺得很適合做若麥夫人喜歡的乾燒蝦仁。星期日出於行程考量，會安排較精緻的西餐。」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應該說這位有營養師執照的侍女長，總是安排得很完美，所以睦一向不太在意細節，甚至會忘記跟Mortis分享安排菜單時的記憶。
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該擔心的永遠是家裡那四個問題兒童。
「海鈴怎麼樣？」
「海鈴夫人這星期的飲食很不規律，屬下猜測她想節食，但昨天下午進行自主訓練後胃口非常好，光是晚餐與飯後甜點，攝取的總熱量可能就比正常飲食的日子多了。」
『她不是吃不胖體質嗎？』
『呵。』
「那這三天晚餐都改成和食，清淡一點、碳水少一點，另外在車上準備一些可以補充體力的東西給她……不要說是我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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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又要觸動她的心理陰影了。
「是。」
接著便是例行匯報。
一般來說兩人會把近況與相應的規劃陳述給睦聽，徵詢睦的意見與同意。當然，睦如果開口否決，只要不違背基本原則，他們也都會服從，只是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過這種狀況。
畢竟，在場的人都奉行相同的行事原則。
四個人都是。
兩年前，前任代理家主定治被指控奪權、誣陷族人等罪名，經查屬實後，其存在已被從豐川家族譜中抹除，這座東京庭院也被交還給「真正的繼承人」。
爾後，豐川家晨間家務會議的主要議題便是——
「昨夜兩點、四點巡視時，練團室內都有傳出聲響。」
祥子的作息。
「昨天早上食慾還很好，中午卻沒有用餐，晚餐也沒有吃完。」
祥子的飲食。
「從記者會結束以後就不太說話……」
祥子的心情。
「我會去看看。」
「感激不盡。」
得到許諾後，豐川家的傭人起身，向夫人鞠躬致意。
家主祥子的幸福，是唯一無二的首要目標。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今日晨會結論已定，睦喝了一大口紅茶後，將茶杯輕輕推離自己。
「準備早餐吧，我想喝芒果汁。」
「睦夫人，早餐只能喝一杯含糖飲料喔。」
『嘖。』
睦與Mortis都覺得是對方在咋舌。
——
七點三十五分，梳洗完畢，穿著居家服的若麥來到餐廳。
「海子呢？」
若麥入座時，餐廳裡只有面前放著半杯芒果汁的睦。回想起昨天目睹海鈴的詭異行徑，她多少有點擔心。
「還沒。」
「是喔。」
本來一向最自律的人竟然接連兩天晚起，很明顯是出了什麼問題。
「若麥夫人早安，請問今天的早餐如何安排？」
侍女長三侑從餐廳一角的側門走來，拖盤上放著清水和若麥每天要吃的美容保健食品。
「和食，飯少一點。對了，我之前不是有帶淺草海苔回來嗎？」
「是，怎麼調理呢？」
「烤一烤就好，謝謝。」
「謹遵吩咐。」
交談的間隙裡若麥已依序接過水杯，服下膠原蛋白錠和綜合維生素，三侑聽完她的指示後上身向前微傾，用拖盤接回水杯，點頭致意，接著才轉身走向廚房。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儘管在這個家裡生活了兩年多，若麥依舊很難適應被服侍的感覺，而且三侑的舉止有點太完美了，彷彿某種精密的機器——就跟指導自己演技的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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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子呢？」
「執次說有看到她離開房間，應該快來了。」
「妳也好、祥子也好，怎麼都這麼沒禮貌，好歹叫人家一聲管家先生吧？」
「說起來，沒解釋過呢。」
「什麼？」
「管家先生的名字，就叫做執次，寫作執行的執，次男的次。」
不知是有意諷刺還是避免產生更多誤會，睦在說「管家先生」四個字時特別加重咬字，聲音裡透著微微的笑意。
「等一下，諧音？」
「他是執事、也是次男，嗯……呵。」
「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妳是搞笑藝人的女兒。」
睦愉快地拿起芒果汁，含住吸管輕啜一口，又珍惜地放下。
才剛被提起的初音，就在杯子落到桌面的同時踏進餐廳。
「早。」
「早啊，初子。」
「早安。」
身為樂團門面的主唱今天也很漂亮，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與淡妝，而且聰明地用眼影和遮瑕蓋去一些暗沈與紅腫的痕跡，若麥對這個人個性以外的地方一直都有不錯的評價。
初音坐下後拿出手機，肩膀隨著低頭的動作向內收，好像在寫些什麼。若麥與睦默默看著，沒有干涉的意思，但她寫東西的行為卻讓若麥想起一件事。
五人樂團Ave Mujica一向是由隊長祥子——Oblivionis負責作曲，主唱兼吉他手初音——Doloris負責作詞。
記得昨天早上一起入浴時，有個人說她要專心寫新曲，而她今天早上還沒出現。
祥子呢？
若麥看向睦，以眼神無聲詢問。
睦接到問題，瞳孔轉動描出隱形的軌跡，先看向祥子的主位，再看向門口，接著以一秒一次的速度眨了兩次眼，向下看了一眼桌面，最後回來直視若麥，闔眼一秒、兩秒、兩秒半，張開眼睛，金色的雙眼清亮而堅定。
去叫了，耐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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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答案令人不甚滿意，若麥還是不再過問，轉而迎向端著餐點走來的三侑。
也許不去打擾才是最好的做法吧。
「請用，拿鐵等飯後再為您呈上。」
若麥為了身材，一直規戒自己要少喝最愛的拿鐵，但遇上今天這樣令人沮喪的早晨，好像可以允許自己喝一杯。
「謝謝妳，持田小姐。」
「哪裡。」
三侑如先前一般輕輕回禮，接著來到初音身邊。
「初華夫人，今天的早餐想怎麼安排呢？」
「西式的，配咖啡。」
「謹遵吩咐。」
若麥端著湯碗，隔著霧氣看了兩人一眼，喝了口味噌湯，又夾起一片海苔，裹著飯粒送入口中。直火烘過的海苔剛入口時質地清脆，咀嚼間逐漸軟化，崩散。
「嗯，好吃，有海潮的香味。」
這是若麥單純直率的感想。
「持田小姐，今天的咖啡要濃一點。」
「是。」
初音似乎想到了什麼，右手滑過自己的太陽穴，將髮鬢順向耳後，又對侍女長補充了一句。
當若麥沈溺於海苔的滋味時，餐桌另一端的金色眼睛捕捉到了初音側臉的細微變化。Mortis一邊在心裡盤算那句「海潮的香氣」可能造成的影響，一邊極力控制面部肌肉，不做出任何表情，將指尖搭在玻璃杯邊緣，輕推著吸管。
「三侑。」
「睦夫人。」
「再來一杯芒果汁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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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若麥都沒有拒絕飯後的拿鐵了，Mortis也決定幫自己討一點小慰勞。
「謹遵吩咐。」
溫柔的侍女長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今天早上，家主沒有踏入餐廳。
——
搞笑藝人若葉文隆與演員森美奈美的女兒若葉睦，也就是如今的豐川睦，是一個擅長運用人格面具的天才表演者。
「她們」將自己定義成由無數角色構成「劇團」，因此她們的內心世界也被雕塑成一座華美的大演藝廳，儘管先前因為一些遭遇險些導致這個世界瓦解，但在迎回過去為了抵抗創傷而破碎的防衛人格「Mortis」後，屬於舞台少女們的小世界已然重建。
「啊——那個女人是怎樣啦！」
重建後的大演藝廳裡，除了輝煌的舞台外，還有一間只有座長才能進入，陰暗而雜亂的「後台」。
輪廓不明的空間裡除了一盞焦黃的舊燈泡，其餘光線都來自由數台真空管電視搭建成的牆面，青白刺眼的輻射照向墨綠天鵝絨沙發上的座長姊妹，與她們面前那張偌大的西洋棋盤。
棋盤上散落著形色各異的四顆棋子。
Mortis倚著單人沙發的扶手，雙腿疊在坐姿端正的睦身上，焦躁地上下擺動，皺著眉頭看向棋盤角落的金色主教。
「麻煩死了。」
「不是她的錯。」
睦沒有受到暴躁的姊妹影響，伸手掐起眼前的紫色騎士，移到淺藍國王旁，用手掌蓋住，再拿開時騎士已然升變成豔麗的紫色皇后。
「這樣好嗎？」
Mortis跳下沙發，直視著睦，提出疑問。
「無所謂好不好，這是事實。」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睦卻只是用食指輕撫著藍色的國王。
死之騎士不滿地靠回睦身邊，向她伸出手，掌中盛著一顆淺綠色的皇后棋子。
「那妳呢？」
睦接過棋子輕吹一口氣，淺綠色皇后便消失無蹤。同一隻手接著滑過Mortis的臉頰，以古典手法從Mortis耳後摸出一顆淺綠色的騎士。
「我們，不是在下棋嗎？」
說完，大劇團座長攬住半身姊妹的腰，將她拉回自己腿上。被抱著的Mortis不再亂動，只是嘟起嘴唇問道：
「下一步怎麼走？」
睦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棋盤上那顆深灰色騎士，最終還是將注意力轉回國王上，繼續輕柔地推著它。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
舊電視裡傳來穩定的單音節奏，頻率和推動棋子的動作一樣。
現實中豐川睦的指節反覆落在練團室大門上。
叩、叩、叩、叩，與時針前進的聲音非常相似。
當睦終於放下手時，已是正午十二點。
——
下午一點三十分，換上外出服裝的若麥走出房門。今天的工作是雜誌攝影，工作地點離家車程約二十五分鐘，時間非常充裕。剛走下樓，她便看見睦、管家執次與洗衣房幫傭合河綯出現在大廳，三人在移動式衣架旁交談，衣架上掛著兩件封在不透明防塵套下的衣服。
若麥從側面看去，薄霧般的防塵套拉鍊半開，讓她能清楚辨認出那兩組熟悉的輪廓，是她和祥子的舞台服。
「就像兩位看到的一樣，若麥夫人的這件有好幾處脫線、綻裂，因為材質跟構造的問題，修起來會比較花時間，至於家主的這件……需要仔細清洗。」
前面這件事，若麥知道，而且覺得有那麼一點愧疚，但後面那件的事情卻是第一次聽說……畢竟她都跟祥子約好，下個星期才去玩那件舞台服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睦注意到若麥的視線，側眼回望，眼神裡飄著詢問的神態，似乎已經猜到Amoris舞台服「脫線、綻裂」的原因，若麥遲疑一下後默默點頭，向睦承認罪狀，但還是有些僥倖地閉起右眼，將食指貼於唇前，希望睦能幫忙守住自己跟祥子的小秘密。
對於這樣任性的請求，Mortis很是不快，她覺得這隻貓最近食髓知味，越來越不吝於運用自己的優勢，無奈她還在思索時，自家座長就已經給出了答覆。
金色的視線走出若麥的眼眶，滑過驅幹，在大腿處模仿時針的軌跡繞了三圈，才依依不捨地原路爬回，再次與若麥四目相對。
『星期日，讓我躺。』
細薄唇瓣無聲翻動，給出明確的告知，以免有人裝傻。
若麥猶豫了。
Mortis沈默了。
管家覺得該談正事了
「請恕屬下失禮。」
「嗯。」
「啊、對，嗯……執次先生，請說。」
管家點頭回禮，接著用戴著手套的手拉上包裹Oblivionis舞台服的防塵套，若麥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看清那件衣服的狀況。
「昨日家主下令修補舊舞台服，並立刻安排製作兩套，共十件同款式的新品，除此之外，還想為下次巡演設計全新的服裝。屬下已聯絡事務所，稍後服裝師就會來收取若麥夫人這一件。」
「而我等一下就會開始清洗另一件。」
洗衣幫傭合河綯是祥子繼任後才雇用的新人，年紀與家人相仿，與家人對話時的口氣不如本家傭人那般恭敬，在若麥的認知裡是個值得交朋友的好女孩，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問道：
「昨天不是洗過了嗎？」
開朗的合河綯面露難色，看向睦與管家。
「初音拿去穿了。」
「蛤？什麼意思？」
「執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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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自然明白睦的意思，再次將防塵套拉開。女神Oblivionis的禮服從薄霧般的防塵套中展露，濃烈的黑與紅上爬滿不規則的白色痕跡。若要形容的話，可以找到很多類比的詞彙，比如鏽跡、比如侵蝕、比如荒蕪海岸線上的鹽粒。
比如，淚痕。
「……太扯了吧？」
若麥知道那些結晶是什麼，離奇的事實讓她忍不住皺眉，心裡比起愧疚更是疑惑，她很清楚自己的抉擇與行動會造成傷害，卻沒想到會是這種形式。
「執次，可以了。」
「是。」
管家拉上拉鍊後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
「新服裝原先預計交給與事務所合作的服裝公司承接，雖說是照舊款式製作，但考量各位體態變化，需要重新量身，算上打版、樣衣試穿等步驟，粗估需要三個月左右才能完成。」
「這麼久？」
「畢竟件數多，除非加派人手，否則很難縮短期程，但符合需求的服裝師並不多。」
聽完管家的話，若麥突然理解自己這兩年為何過得那麼不適應。眼前這個管家的思維裡完全不存在降低品質、提高效率、能用就好這類現代人習以為常的觀念，而是近乎愚直地貫徹著一個基本信條——祥子要的東西，不能只是「好」而已。若麥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也被管家與侍女長歸類成了「祥子需要的東西」才能享受到種種呵護。
「出了什麼問題？」
睦的聲音將若麥從迷茫的思考中拉回，管家聞言繼續說道：
「兩位可有聽說，下星期五有一檔採訪節目？」
「沒有。」
「我也沒有。」
「上午確認期程時，持田秘書告知有這一項需要用到服裝的行程。根據行程表編輯紀錄，是海鈴夫人在本週二晚間排入的。鑑於她這幾天的狀況，屬下猜測她很可能忘了跟幾位提起。」
「我就知道她不對勁！」
「祥也忘了。」
『這兩個人不都說自己很能幹嗎？』
團長與團員的疏失引來其他團員的斥責，管家不予置評，接著提出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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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應演出，屬下建議調整人力，優先修復若麥夫人的服裝，至於要多久才能修好，還要等事務所服裝師前來評估。」
言下之意，其實根本不構成什麼問題。硬要挑毛病的話，也只能說如此安排有違家主命令中的「立刻」二字。
而這，對持田執次來說，已稱得上是失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