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天气回暖,太阳下山的时间也比以往迟得多了。
东京都台东区浅草三丁目一家破旧公寓的二楼,高桥章子草草烧好当天的晚饭,叫两个儿子过来吃饭。“你别过来帮忙,碍手碍脚的!”章子呵斥过来帮忙的大儿子信幸。她的责骂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就在黄金周前,她那宝贝儿子在全家便利店打工时摔坏了一堆商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结果自然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章子看着今年七月初就满十九岁、身高一米八几的肥胖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书嘛书读不好,打工也不来塞,工作两年多了还和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似的,想着想着,头就痛了起来。这毛病过去冬天才犯,怎么现在……晚上还要去上夜班……“信幸!”章子努力提高了嗓门,高血压药也吃完了,得再配些,钱,他妈的都要钱,“信幸!叫你弟弟过来吃饭,听到了没!”信幸傻乎乎地哦了一声,不小心撞翻了一叠杂物。章子努力权当没看见,把晚饭放到桌上。
“英幸,过来吃饭!”见小儿子一直不动身,章子火了,“你他妈是不是聋了?!”
小儿子英幸正趴在满是污垢的榻榻米上读最新一期的《少年JUMP》,但里面的漫画全看不进去,因为这漫画是偷来的,在狩野初太郎的威胁下偷来的。他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充斥着恐惧。母亲的责骂让他的恐惧转化成了愤怒,得以宣泄出来:“闭嘴,烦死了!”
“你小子说什么!”章子冲上去一脚踢飞英幸手里的漫画,不用钢练手指,布鲁诺的脸瞬间划成了两半,还沾上了章子的脚气。章子猛拽英幸的校服衬衫领子,把他拖到餐桌前。英幸吱哇乱叫,对着章子的手就是一口。虽然英幸已经初一了,但又瘦又乏,不是干体力活的章子的对手。信幸不敢吃饭,等母亲和弟弟来到餐桌前才动筷子,其实他早已饿坏了,饿狼般吞食着眼前的食物,动静之大,让章子皱起了眉头:“信幸,你猪啊,吃那么大声!”信幸被母亲吓了一跳,恐惧地盯着母亲,嘴里都是饭。见此情境,章子恶心又无奈,叹了口气,嘟囔道:“快吃吧,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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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秋刀鱼和萝卜干,天天净是这些!”英幸抗议。
“你爱吃不吃,老娘可没钱买大鱼大肉伺候你们哥俩!”章子数落起来,嘴里嚼着开水泡饭,“你俩要多不争气有多不争气。你看看你,英幸,天天净考些什么狗屁成绩!你看看皆川家的孩子,你们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一个班的,怎么差距这么大!还有内山家的女儿,本田家的小孩……哦,远的不说,你那朋友,吉田家的小子,不也上私立学校了吗,你看看你——”
嚼着前几天的剩饭,想着偷杂志的事已经很不好受了,现在还要听母亲的唠叨。当听到母亲提及吉田家的儿子时,英幸终于爆发了,他一脚踢翻桌子,见母亲还要捡地上的食物,他拼命踩上几脚,然后跑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五点多了,太阳要落山,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一天之中,英幸最喜欢日落时分。早上的太阳太刺眼,晚上黑黢黢的叫人心慌——虽不愿意承认,但英幸很怕黑。夕阳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了,太阳温暖地照在身上,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祥和:玩耍的孩子,休息的老人,闲聊的主妇,还有小吃摊上的香气与叫卖声。英幸家阴冷又潮湿,温暖的阳光正是他最需要的。老师笑话一个文章里看日落哭的女孩很作,英幸认为那老师是个傻逼。
倒霉,袜子上还粘了米饭,黏糊糊的真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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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去六丁目看看吧,会不会太晚了。这么想着,英幸已经身体一转,朝六丁目的方向走去。比起思考,他更喜欢行动。
五丁目六丁目有不少饭店,英幸喜欢热闹,他愉快地在热闹的氛围里穿行着。正巧,他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喂,阿英!”“这边这边!”
见自己阿英的只可能是——错不了,这个热乎乎的称呼只有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死党才会叫:“喂,阿角,恭仔!”英幸叫着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果不其然,是自己的两个发小——高大英俊的阿角,角田祐介;还有戴着棒球帽的圆脸瘦高个恭仔,横山恭平。他俩都是一头汗,一手领着装有网球拍的包,一看就知道刚下社团活动。“我们要去来来轩吃面。”
“哇,吃面,我也要去哪里”听了恭仔的话,英幸叫嚷起来,他没吃晚饭早就饿死了,虽然中午午餐每天都吃三份打底,但还是饿得慌,总觉得肚里没油水,骨头饿得辣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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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你有钱吗?”阿角一针见血地问。
“哎嘿嘿,好阿角,你最懂我啦。”英幸嬉皮笑脸地搭上阿角的肩,一行人向来来轩进军。
“川口叔,来碗大碗的叉烧拉面——恭仔,你吃什么——还要大碗的天妇罗荞麦面一份!”一进门阿角就冲厨房喊道。
“好嘞!哟,小祐来了哇好久不见,都上中学了!”老板川口义男和阿角很熟,他的独生女儿美纪和阿角的大哥阿勉是同班同学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高二的美纪去社团了还没回来。
顺便一提,虽然这三个孩子都是台东区区立富士小学的毕业生,但不在同一所中学念书,三丁目的英幸进了柏叶中学,而五丁目的阿角和恭仔则就读于立樱桥中学,两所都是公立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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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上桌了,英幸坐在两位好友中间,尽情享受着美食。
“喂,阿英,我他妈还没吃呢!”
“你他妈闭嘴!”英幸大口嗦了阿角的面,又吃了口恭仔的面,真鲜啊!很好,等时机成熟了就向叉烧和炸虾发起进攻。“我还不是为了参加你们的四驱车队伍,花了六百块买了新车,钱都用完了。超级前卫者,全白的,贼帅!”
“我说,”阿角暧昧油滑地笑了,“你不是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再玩迷你四驱车了吗?被抓包了还砸了前卫者2001以表忠诚?现在再玩,不怕你的老相好知道难过了?”
“你闭嘴。”英幸嘟囔道,就是现在,他把二人碗里的肉吃得一干二净,阿角和恭仔发出了愤怒绝望的叫声。川口叔又给他们重新上了肉,两人捂着碗赶紧吃了。“真是恶心的小子,”川口叔白了满口是油,拼命大嚼大咽的英幸一眼,心中暗想道,“有其兄必有其弟!一娘胎生不出两种货色!”两年前的秋天,信幸偷窥女更衣室被高中开除。虽然美纪不是受害者,但只要代入一下……呸!有女儿的都受不了!但英幸神经迟钝,完全没注意川口义男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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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幸玩迷你四驱车,参加锦标赛,一来玩迷你四驱车能让他回到昔日的美好时光,二来也能让他少被狩野他们骚扰。
“但你们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啊,”英幸嘴里塞满了面,含糊不清地说,“敬太老早搬家了,雅人那家伙现在只专心写东西。”
“雅人他现在在干嘛?”和雅人关系很好的恭仔问,雅人和英幸都在柏木中学。
“他忙着投稿,还因为高年级的不给一年级的作品登报,自己创刊了一年生报,厉害吧!”
“太牛了,不愧是雅人!”恭仔佩服地说。雅人满脑子奇思妙想,平庸的恭仔很难跟上他的步伐,但光在一旁看着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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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厉害的人都走了。”阿角寂寞地搅着面汤,汤上浮起厚厚一层油脂,“敬太、雅人,当然……”他沉默了一下,“当然,还有阿进……”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阿英,你为什么一直买前卫者系列的车?”受不了这么沉闷的气氛,恭仔忙换了个话题。
“哦,这个啊,”英幸顿时来劲了,“因为我哥哥最早给我买的就是前卫者。”
前卫者系列,无论在迷你四驱界还是在RC界都是传奇,一度取代了昔日的翘楚雷击系列。越田哲宏甚至在作品中将超级前卫者设定为了全覆式车的先祖。
英幸一行玩迷你四驱车主要是受了1994年,在他们小学四年级夏天时连载的漫画《爆走兄弟》的影响。这部作品在去年年初还被改编成了动画热播,使得当年参加日本杯的选手人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今年它的第二部也在热播,暑假还要上映剧场版,这个广告在当年的corocoro上早早地刊登了出来。而迷你四驱车的历史其实要长得多,但在英幸一行人一年里到四年级暑假前却因为种种原因,有个漫长的冰河期,期间诞生的作品如《旋风赛车手》也没有多少人气,93年日本杯的参赛选手越来越少,连跑道的名字都没有了,本来只打算连载一话完结的《爆走兄弟》改变了迷你四驱车的命运,也改变了漫画前和电视机前无数观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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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不是英幸们和迷你四驱车的第一次接触,八年前,英幸五岁,还在上幼儿园中班时,电视上播出了一部叫《冲锋四驱郎》的动画,引发了孩子间的第一次迷你四驱车热潮。
“我的流星是最厉害的!”阿进举起他的爱车流星号,得意地说。
“我的狐狸才是!“佐佐木敬太手里拿着的是他的银色狐狸,这可不是普通的车,是吃乐天小熊饼干抽奖得到的。敬太家经营点心店,以前英幸他们收集巧克力里的吓一跳贴纸时也是去他家买的。有次他们看见阿勉那伙大孩子直接把巧克力扔了拿里面的贴纸,阿角说要告诉爸妈,被阿角用拳头威胁了。
“还有我的超龙!”恭仔大声说道,他拿的是大他六岁的哥哥阿太玩剩的旧车,之前因为不是冲锋系列的车而感到自卑,但看见了敬太又有了勇气。
一旁还没车的小川真一和野口雅人羡慕得口水直流,英幸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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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都不是冲天军团的车,有什么了不起的!”阿进轻蔑地说,冲天军团是四驱郎等主角所在的队伍,“冲天军团的车才是最强的!”
“没错,但最强的是皇帝号!”阿角举着皇帝号加入了聊天。孩子们都屏住呼吸盯着阿角手上的赛车。那是皇帝号,主角四驱郎的车,传说一般的赛车。
“你从哪儿弄来的车?”真一问道。
“不会是偷来的吧!”这次是雅人。
“哈哈哈,结果真是偷来的!”八年后,坐在面馆里的英幸笑得直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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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装了红黑马达,结果跑到下水沟里捞不上来了,被阿勉一顿揍!和动画里一样,消失的皇帝号!”英幸和恭仔疯狂地大笑,筷子敲得面碗叮铃哐啷作响。
阿角相貌帅气,擅长体育,按理说是令男生们嫉妒,讨女孩子欢心的类型;可他偏偏老是有意无意做出种种滑稽愚蠢的举动,逗乐大伙,所以大家可喜欢他啦。
“流星号最厉害!”八年前的阿进不甘示弱。
“不对,皇帝号才是最强的!四驱郎是主角,肯定比进驱郎强!”
“进驱郎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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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驱郎更厉害!”
谁比谁厉害的争吵又开始了,这戏码一直在上演。阿进是《冲锋四驱郎》的忠实影迷,每集都看,尤其崇拜冲天军团的三号车手南进驱郎。吉田先生总是抱怨阿进天天看电视,现在的小孩真是没救了。他忘了,他那一代也是被说得了传媒病的一代。当时电视因为东京奥运会大规模普及,吉田家就是在东京奥运会开幕那年买了电视。他和弟弟以及增田先生兄妹总是挤在一起看《铁臂阿童木》、《铁人28号》和《狼少年肯》。长大点后,吉田先生成了《巨人之星》、《明日之丈》、《小鬼当大将》和《大饭桶》的粉丝。不过在昭和63年,吉田先生还是经常和儿子一起看新版的《阿松》。吉田先生小时候就很喜欢《阿松》了。他经常抱着阿进看,边看边讲笑话,是不是咯吱儿子,逗得阿进哈哈直笑。吉田先生很喜欢讲笑话和恶作剧,某种程度上了阿进也继承了这方面天赋。
阿进崇拜,不,简直就是爱慕进驱郎,他很高兴自己名字叫阿进。在那年七五三前夕,阿进求着父母给他买流星号。一直溺爱阿进的母亲爽快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