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置在矮桌上的手機螢幕突然亮起,跳出一條簡訊通知。
盤腿坐在桌前的Amelia立刻抓起來查看,下一秒,面部肌肉扭曲,擠成難看的苦笑,水藍瞳孔望向面前白漆斑駁的牆壁,上面掛著嶄新的高中夏季制服,和身上樸素且有些補丁的灰色睡衣形成強烈對比。
那估計就是整個家中最完好的衣服了吧。
身體後傾,Amelia倒在地舖上,盯著老舊天花板中唯一的燈源。是一盞吊燈,孤單的白熾燈泡努力照亮室內。
呼出長嘆,右掌抓握左手腕,舉至瞳孔與燈泡之間,那裏綁著黑色領帶,尾端的黛紫即使背光也鮮豔奪目。
一如領帶的原主人。
「Myth大學嗎……」
從主要研究科目,到學期需繳的學費總額,再到學校所在地點,甚至包括三年後一定會成功入學的那人,對現在的Amelia而言都遙不可及。
Amelia深吸一口氣,把所有軟弱與畏縮壓入心底最深處,坐起身,重新滑開手機,對那條訊息回復簡短的「OK」後,便擱置不理。
她相信對方也不會再傳來更多訊息。
畢竟,現在的她們是陌生人。
也只是現在。
Amelia站起,離開小矮桌,待她再次坐入桌前的軟墊時,教科書、廢紙、鉛筆和橡皮擦被置於桌面,一本B4大小的泛黃筆記本緊接著拍上,封面的年份已經成為歷史,但對Amelia而言,空白的內頁才有價值。
房間內很快剩下翻動書頁和振筆寫字的輕響。
夜深。筆停。燈熄。臥床。
晨光爬升。鳥語清鳴。起身洗漱。睡意消散。
換上制服,拿起側背書包,確認過東西無漏後,果斷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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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緩降。塵囂紛擾。返家歇息。倦意漸濃。
倒至床上,設定手機鬧鐘,很快沉入香甜睡夢,再被鈴響喚醒。
房間內很快剩下翻動書頁和振筆寫字的輕響。
夜深。筆停。燈熄。臥床。
日復一日。比指節還短的木頭鉛筆被扔入垃圾桶。
偶爾,喚醒Amelia的會是雨聲。
時而綿密,時而猛烈。
時而伴隨風吹,四面八方傳來的刺耳摩擦,提醒Amelia房屋結構有多老舊。
時而雷聲乍響,一鳴轟垮電力的設備機組,迫使Amelia動用手機燈光照明。
總掛於壁上的制服沾附濕潤、暈染污痕,漸漸變得與房內所有衣物無異。
堆積於角落的紙張疊層升高、成群如丘,搖搖欲墜之時就會被一次清理。
換來的寥寥數枚硬幣,在口袋裡待的時間都來不及退去金屬的冰冷,再次轉移所有權,讓新的參考書或文具得以放上矮桌。
那估計就是整個家中最完好的物品了吧。
周復一周。無色透明的原子筆筆芯被扔入垃圾桶。
紛飛的細雪,將晨光散射成刺目的亮白,美夢不再因鮮活動聽的鳴叫輕巧離開,而是被寂靜沉默的冰冷凍裂成塊。
衣架上的制服,追加了厚重的冬季外套,但也僅此而已。
踏出房間時的單薄背影,吐出白霧,身子朝內縮了縮,企圖留住零星的溫暖哪怕只有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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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夜晚的書寫聲不再急促。
雙掌搓揉並對之哈氣的頻率漸增。
但是,夜晚的翻頁聲不再響亮。
被紙緣割出血痕的指尖含入口內。
咳嗽,混雜在發顫的呼吸聲裡。
月復一月。僅剩指甲大小的橡皮擦被扔入垃圾桶。
眼皮很沉。思緒很鈍。鼻息很重。
用棉被包裹全身,Amelia盤坐於矮桌前,姿勢已不如以往筆挺堅毅。
視線很糊。肌肉很酸。胸口很悶。
左手腕移至面前,即使有燈光的照射,領帶仍不如以往鮮豔奪目。
內心深處的情緒,隨著體溫的升高逐漸膨脹,將意識推入滾燙的睡夢。
那一天。
她換上黛紫色領帶的第一天。
午休時段,本該紛擾吵雜的教室,此時僅剩她一人,默默側坐於課椅上,後腦倚靠窗戶,慢條斯理的啃著白吐司。
身後不斷傳來零星的吵雜聲。
教室所在的校舍緊鄰校門口前的廣場,惱人噪音理所當然來自於那裡,Amelia甚至知道緣由。是因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即將轉學,那人不管在學生或老師之間的人緣都很好,送別陣仗當然盛大。
只是陌生人而已,有什麼好去送的?一邊想著,Amelia捏住吐司一角的指尖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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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陰鬱的雨天、冷清的教室,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是因為沉重濕氣導致的悶熱?
還是因為下定決心用功念書產生的狂熱?
亦或是因為滿腔感情於空虛中乾燒的燥熱?
Amelia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意志力。
她可以為了貧困的家庭,不惜謊報年齡也要打工賺錢。
她可以為了流浪的動物,不惜流血昏迷也要挺身保護。
因為她喜歡,所以可以做到。
只要堅持的話,一直以來都可以做到。
吃完吐司,Amelia起身想要去洗手和丟棄塑膠包裝,忍不住回頭,餘光透過佈滿露珠的玻璃望去,廣場聚集的人群正漸漸散去,一輛曾經停過她家門前的黑色轎車,迎著細雨緩緩駛離。
隨著車輛徹底消失於視野內,像是最關鍵的積木被抽走般,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所有事物開始崩散,學校的廣場、冷清的教室、手中的垃圾……漸漸地不再光彩、不再清晰、甚至不再存在。
她,也該不再留戀。
Amelia邁開步伐,踏上自己決意進入的道路。
漆黑碳粉構成的地板。橡皮碎屑堆成的山脈。薄薄木片組成的遊雲。
剩餘的空間,都被語言、數字、圖表佔滿。
她喜歡嗎?
無論是辛勞工作時、還是捨身保護時,Amelia都能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獲得什麼樣的回報,儘管她只是一個人,做出的努力還是能構成充當基石的積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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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這條路,她感覺不到積木的成形,遑論累積。
只能堅持。繼續堅持。咬牙堅持。
環繞身心的高溫卻絲毫未減。
炎熱升騰,印下足跡的後方道路迅速融化,迫使她不斷地奔跑。
每一次考試的滿分試卷在她四周飛舞。
但在Myth大學的面前,這些只是理所當然。
每一筆獎金的名額數目在她眼前旋轉。
但對撐起生計的重擔,這些僅能勉強維持。
每一秒空閒的時間刻度在她指尖流竄。
但想滿足路途的需求,這些仍舊遠遠不足。
黑暗深邃,混沌未知的前方道路漫長無際,即使她不斷地奔跑。
我的努力是正確的嗎?
茫然使規律的腳步出現遲滯。
我有漸漸在靠近妳嗎?
困惑讓前進的速度漸漸趨緩。
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落寞令體內的力氣迅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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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elia徹底停下。
……好累。
Amelia跪伏在地。
……好想放棄。
Amelia癱軟不動。
……我──
「匡噹!」
老舊矮桌的三角支腳,其中一支自銜接處折斷,平衡徹底崩壞,紙張滑落、文具滾落、書本砸落,Amelia的身子最終倒在狼藉之上,突發的衝擊稍稍喚醒意識,依然朦朧的心神讓視線同樣模糊。
平躺於紙張上的手機,螢幕正亮著、震著。
Amelia伸出右手,想接觸不過一個臂長遠的手機螢幕,竟也感到遙遠難及。
指尖觸碰螢幕的一瞬,震動停止,光亮不減,她卻再無餘力移動半分。
閉上雙眼,Amelia將僅剩的意識化作一句喃喃自語。
「……我好想妳。」
當Amelia再次踏入房間時,已是三天之後。
根據母親的說法,路人聽到她的家中傳來巨響,上門關心,遲遲沒有回應,以為是遭了小偷,報警後才發現於房間中昏迷的自己,最後緊急送醫。
誰會想偷那個破舊的家啊?Amelia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但無論真偽,她被救了一命確是事實,也不打算繼續深究。
關上房門,Amelia默默倚靠老舊門板,沒有立即向前。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三天的修養,儘管身體已經康復,她的心裡依然充斥著疲倦。
Amelia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足夠的意志,在她決意進入的道路繼續前行。
猶豫。膽怯。退縮。
縈繞腦海的盡是消極的念頭,以往視這些為愚蠢的她,這次卻不敢果斷的將之全數揮去。
逃離的話,一切都會很輕鬆。
但是……
Amelia伸出右手,握住空空如也的左手腕,舉至面前。
……現在放棄的話,至今為止的努力算什麼?親口允諾的約定又算什麼?
本來,這應該是足夠讓Amelia振奮的想法。
現在,卻充滿著難以自制的混亂。
說不定努力是毫無意義?
說不定對方早就忘了那個約定?
說不定她只是捨不得已付出的時間,才盲目堅持至今?
握住手腕的五指猛然收緊,捏的她生疼皺眉,目光因此偏轉,聚焦至房間中央。
「咦?」
與記憶中不同的景色,讓Amelia忍不住發出困惑。
她邁開步伐,來到煥然一新的矮桌前,上面擺放摺疊整齊的黛紫色領帶和純白圍巾。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反射性地拿起領帶,一張被壓在下方的紙片飛揚一瞬,就被Amelia眼明手快的抓住。
像是名片一樣的厚重與平滑感,根本不是她、甚至這個家中會出現的高級材質。
「”我會等妳” ……」
Amelia喃喃唸出僅只一行的優美筆跡,捏著紙片一角的手指不自覺加重力道,很快開始顫動,一滴水珠落上紙面,差點將墨水暈開,Amelia連忙將之收入口袋,接著以衣袖抹過顏面。
隨即,看向地板上的手機。
夜漸深。
能停下的筆都四散於地面。
無人按下電源開關的燈泡,開始不斷閃滅,鎢絲發出刺耳的焦化聲後,徹底黯淡。
本就是由數條棉被疊成的床鋪,此時都包覆在Amelia身上,卻仍然無法止住軀體的顫抖。
突兀地,手機螢幕亮起,伴隨震動,機體慢慢偏移,接著掛斷。
再亮、再震、再移、再斷。周而復始,直到手機顯示的時間過去兩個小時,電量也宣告歸零,自動關機。
寂靜。
夜已過半。
迅速逼近的緊急剎車聲迴響於夜幕,幾乎是同時,車門打開再甩上的撞擊聲彰顯急促。
「喀!」
門鎖被解開的脆響,緊接著是皮鞋於地板滾動的聲音,Amelia的房間門把被轉動、推開,高丹數黑絲襪包裹的雙足,急奔於老舊木地板上,直接來到Amelia面前,脫掉雙手的黑絨手套,握住還停留在漆黑螢幕上的蒼白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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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來滾燙的熾熱,連手套保留的溫度都相形失色,也讓Ina倒吸了一口涼氣。
「Ame!」Ina連忙抱起Amelia,將她擁入懷中,緊貼著的面頰,傳來令人心慌的高溫,厚重的深藍色西裝外套、同色及膝褶裙以及純白制服,也無法阻止Ina進一步認知到Amelia的險境。
這時,與她一同前來的Sana才進入室內,和Ina如出一轍的學生服,只是手套和絲襪顏色換成純白。
「嗚哇……」Sana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嘆,也不知是針對老舊的建築、或是混亂的房內、還是Ina的舉動。
「Ame、Ame她、我──」Ina語無倫次地開口,抱著Amelia的雙臂被灌注冰冷的恐懼,止不住發抖。
「冷靜點,Ina。」Sana上前,同樣脫掉手套,塞入外套口袋內,左手按住Ina的左肩,右手湊到正靠著另一側肩膀的Amelia面前,感受著微弱的鼻息「她還活著呢。」
「但是她、好燙、還昏迷不醒──」
「恩,發燒了吧。」Sana很肯定地回答。她不用將手掌貼上額頭,都能感受到Amelia身上傳來的熱氣。
「發燒……」明確的狀態告知,讓Ina稍稍冷卻頭腦,收斂起失態,因急促呼吸導致劇烈起伏的身體趨緩,良久後問道「……現在還買的到退燒藥嗎?」
Sana沒有立刻回答,但也沒有拿起手機查看相關資訊,而是在房間內走動,一下子翻看垃圾桶,一下撥弄電燈開關,又跑出房外,片刻後才返回,語帶擔憂地說「我覺得送醫院會比較好哦。」
「為什麼!?」聽到關鍵字,Ina立刻失去沉穩,驚慌地問道。
「我們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都沒接,現在Watson小姐又是這種狀況,代表她這段期間都不省人事吧?家裡沒有食物的包裝和庫存,也沒有下廚痕跡,除了這房間以外的光源都很正常,我估計是燈泡的問題──」
「說結論!!」Ina打斷Sana的推導,急切的以命令語氣說道。
「她可能是營養不良、過度疲勞,還有保暖不足引發的發燒和昏迷症狀。」Sana沒有對Ina的態度表示不滿,而是聽話的道出結論「我們沒辦法替Watson小姐解決這些問題,Ina,只能交給專業的醫生。」
聞言,Ina抱著Amelia的雙臂收緊,十指死死抓住破舊棉被的表面,拉扯皺褶,指節泛白,隨後將頭埋入Amelia肩頭的燦金髮絲中。
「我請Enma打電話吧?」Sana試探性的詢問,得到Ina沉默的點頭後,才離開房間,去找屋外正在待命的Enma。
Ina不動,只是抱著Amelia,不敢鬆開半分,感受微弱的身體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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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如此,她才能確定Amelia就在懷裡。
才能不去思考,Amelia是不是早就離她遠去。
她對Amelia的記憶停留在那一天。
換上金黃色領帶的第一天。
也是轉學前的最後一天。
在校門口接受師長與同儕的簇擁時,Ina只覺得煩躁。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在這裡的只有一人。唯一一人。
即使是陰鬱的雨天,也無法抹去耀眼的燦金,就那樣孤獨的倚靠窗戶,僅願意讓她盯瞧背影,宣告著陌生人的關係。
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聽到妳?Ina不得不轉身離去時,想著。
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妳?Ina坐上轎車的後座時,想著。
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觸碰妳?Ina被載離學校大門時,想著。
四年,這是Amelia與她的約定,Ina不願質疑,她也為此拚命與父母交涉,希望在大學時可以擁有真正的自由。
就結果來說,她確實成功了,父母承諾只要考進理想的大學,束縛於她的枷鎖與規制都可以鬆動。
但是,Myth大學。
從主要研究科目,到學期需繳的學費總額,再到學校所在地點,都絕非Amelia有半點考慮可能的目標。
不管從課程適性還是現實條件來審視,Amelia都不該接受這連登天都相形失色的條件。
抱持著忐忑不安,Ina朝銘刻於記憶的號碼,送去僅有「Myth大學」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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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數分鐘過去,終於收到的回復簡短扼要,如一塊不斷漂過湖面的扁石,波瀾久久無法平復。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