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看着那透明的玻璃盖慢慢前推,之后将他的爱人,或者说是老情人,封存在了四四方方的玻璃盒中。围绕在对方四周的花朵,一点一点,碎成了他们记忆里的花海。他还欠他一场婚礼。他们只在那片花海里为彼此戴上对戒,却没有一个牧师,为他们举行仪式。
以往,他总会低下头,去咬对方手中的薯片或是饼干,偶尔舌尖轻舔过指腹,会尝到略浓的调味料的味道。他想起他们在游戏途中的亲吻,往往是在零食间隙,任由屏幕显示GAME OVER 。那只握着游戏手柄的手推拒着他的欺身,紧跟着慢慢攀上他的脊背,他们在软垫上翻滚,在游戏背景音下轻咬彼此唇瓣。
因为是男校,所以会心动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直同枕而眠,所以会习惯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总是被对方牵紧右手,所以会依赖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就算被同学说奇怪也会觉得只是自然而然,只是他们在小题大做。
芥川许久没有言语,只将拥抱自小相隔变作肤相贴,又下意识收紧至能够下颌抵发丝。彼此间的沉默大抵过了五分钟或是六分钟,在敦几乎准备缴械投降之际,听见了如对方眸色一般波澜不惊的回应——“如果在你平日的睡眠时间到来前还没有睡着的话,在下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四周空气再度归于平静,只窗外偶尔几声猫咪轻喃。夜行的动物总爱跳过围墙向着庭院的门前慢悠悠地踱。不论是对方的身体温度,抑或是心跳声响,芥川都感知得清晰分明。他将头埋至敦的肩颈,鼻息有意无意地蹭过对方的发丝下颌,将脖颈带出细微痒意。“人虎,在下想要抱你。”
关于猫的那段对话被匆匆掩进了记忆,在众多碎片里微微闪光,却没人在乎它的那一点怪异。他们只看见关系似是冥冥之中更加亲密,便只当是好事一桩,任凭牵手变成拥抱,端坐变成依偎,芥川以为这是主人对于猫咪的疼爱,敦以为这是哥哥对于自己的宠溺,他们将异常看作了稀疏平常。
芥川喜欢对方牵着自己衣角的感觉,那个时候,他总是会昂起头,用眼神告诉四周,这个人由他罩着。
他并不知道中岛敦自己有着怎样的能力和气场,反正他答应了哥哥们,他会照顾好这个家伙,就像照顾银一样。
而在他身后的敦,也总是乖巧的模样,只是比起最初,偶尔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虽然都是懂事前的事了。开心的时候会忽然扑上来,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忽然扑上来,芥川有些招架不住,尤其对于对方一边哭诉一边喊着“芥川哥哥”的时候。于是,他订立了规矩,将称呼变成了姓名,将间隔变成了牵住衣角的那三十厘米。
以后的芥川也曾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决定,于是在人意乱情迷时,诱着人重新“哥哥”“哥哥”地唤他。他喜欢敦唤他哥哥时微带鼻音的尾音,软软的,就像随时会化掉的冰淇淋。
只是心血来潮,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敦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够感受到手心出了黏黏的薄薄的汗。电影里配乐响起的那一刻,敦转过了头。
“芥,芥川,我喜欢你!”
芥川能够看见对方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雾,紧跟着对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睫微颤的眸子。
他以为这是契约恋爱的一环,便轻咳两声做出了回应:“在下也喜欢你,人虎。”
“敦从来没有教过在下,要如何和月亮对话,”芥川拍掉了手上的灰尘蹭至中岛肩头,偏了头去轻咬对方脸颊,“敦一定,向在下藏了许多秘密。”
但是,芥川并没有追问,只留低着头抚摸着叶片的青年一个人兀自脸红。他的确藏了秘密,不如说藏了多年却未被发现,深藏于心间的那句喜欢,明明以赤裸姿态随时落在对方眼前,却总被那片被称作“友人”的面纱所遮掩。中岛没能有勇气去揭开那层薄纱,任由自己的喜欢愈演愈烈,对方却依旧以为是最纯挚的珍重。芥川或许的确没有骗他,的确没有看过奇怪的话本,这种情感,话本不会不告知他,以最为直白的方式。
“敦怎么不说话,是默认在下可以继续吗?”
下意识侧过了身体,之后猛地起身又因着腿麻摔了回去,跌进了芥川伸出的臂弯。“回到房间之后,就随你喜欢。”他借着最平常的话语,故意停顿,小声诉说,对方却依旧没能发现。
那一晚,月色清亮,柔柔地洒落在床面上。敦痴笑着仰着脑袋,芥川觉着四周都是暧昧的樱花酒香,对方的嘴巴张张合合地说着胡话,不时蹭一蹭他的胸口。
“你能不能,再多在乎我一点啊?”
芥川没有言语,趁着人神志不清,轻轻落下了亲吻。
敦餍足地闭了眸子,没有听见对方小声的话语。
“敦,只做在下的人虎吧。”
“芥川先生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敦眨了眨眸子,“会有正义的猎人出现,拯救被狼困住的孩子的故事。”
芥川慢慢皱了眉头,对方的口却依旧在小幅度地张合。
“在父亲被狼咬住的时候,我曾这样乞求过,乞求有正义的猎人路过。”
芥川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响,手上的力道也稍稍松了一些。
“但是最后杀死我父亲的,是那个猎人。”
不能保护家人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芥川的大脑有一瞬的宕机,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那句话,或许并不是离开这个世界的突破口。现在的敦,正安然地靠在身下的石块上,不顾后背被磨出的斑驳血痕,一点一点地告知他,那句话原本的故事。
那天以后,小红帽放弃了对于猎人出现的乞求。
“不能保护外婆的我,是不是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同学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像父子,因着敦每天都会在芥川面前叽叽喳喳许久,从前一天晚上看过的动画一直说到第二天早上喂食的猫咪,芥川只默默听着,总觉得对方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语。他凝着那双闪亮亮的眸子,就像是紫色的细碎钻石,最后实在忍不住轻揉了对方头发,就像是一个父亲,在夸奖孩子能说会道。
敦只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对方手心,却在下一秒红了面色,趴在桌上止了话语,软软地喊了一声芥川名字。
芥川没有回应,目光对上对方的,有什么东西在偷偷酝酿发酵,但他们彼此不言语,便只当做不知道,任由那东西愈演愈烈。
同学只说他是慈父,芥川也不辩驳,实际上,他的性格并不算好,更论不上慈祥。
他只是,单纯地在面对那个叫做中岛敦的家伙的时候,会不知所措罢了。他只是,很喜欢听对方说话,或者说,很喜欢对方只对自己一个人说那么多话罢了。就像是,他于对方而言,是最特殊的存在。
牵手的最开始,是勾住小指,若即若离地勾触,最后芥川裹住了对方右手。那是高一的寒假,在微冷的空气里,一起迈着步子去神社做新年参拜。敦偷偷地瞥着对方侧颜,紧跟着低了头虔诚参拜,虽然声音小小的细若蚊呐,芥川却是低了头凝神去偷听。
这种事情,自己本是绝不该做的,却是鬼使神差地,随了自己心间的一点邪念。于是,在中岛敦抬头的时候,便被亲吻了额头,手上原本要抽签运的硬币跌落到地上,是吉是凶,他想都没什么关系了。
他许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在新年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