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半生烟雨色，半生素问篇。一入相思门，十载韶光寒。
序·心锦十色
今年倒春寒得格外厉害，不少人都染了病，大小医馆里桔梗、黄芩一类药材没得最快。
洛阳城北，天心药庐。
沈砚刚把煎药的小炉点上，屋外就响起了曲沐清亮的声音。
“二位姐姐今天来的可早！”
沈砚正思量着当日要整理的书目，窗户就被从外头一把推开，清晨薄凉的空气一下子钻了进来，他打了个寒战。
“沈木头，师父起来了没有？”
话音方落，一块白布手巾迎面砸来。沈砚扯开曲沐乱挥的双手，对窗外两位女子略微颔首，道：“师父昨晚整理了一夜医书，寅时后才睡下，现在该是醒了。二位姑娘随他去书房罢。”说着推了一把歪倚着窗栏的曲沐。
明黄衣裳的秀人连忙道：“是我们的不好，来得早了。不劳烦小公子，我二人自去便是。”说着拉过笑吟吟的枕雪寻去了。
药庐不大，统共就他们师徒三人四间屋。两人行至书房前，门虽敞着却也不好进去。正在外边立着，屋内就响了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二位姑娘还请里面说话。”
自那单扇屏风后走出来的是一位墨色衣衫的俊雅青年。他仍是有些困倦的样子，正抬手束拢着颈后松散的乌发。
枕雪看着他袖上褶皱与惺忪表情，打趣道：“你这师父倒起得比徒弟还迟，怎好教坏了人家。”
秀人轻拍了她一下，福了福身：“林大夫，我家小公子昨夜里忽然高烧，服了药好容易褪了，今早却咳嗽起来。夫人说要再取一副方子，便差了我二人来。不想扰到了先生，对不住。”
“无妨。”那医者摆摆手，声音温软。他问了些病情症状，回身利落写了药方折好递过，又嘱咐了几句，便叫她们去找沈砚取药。
秀人谢了，接过方子的时候，袖摆带翻了桌案一角凌乱摆放堆积的一沓危书，草纸卷轴散落一地。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女子连忙道歉，俯身去拾。药籍医典间夹杂着几只未蜡封的信笺与裁折过的宣纸，有几张飘开得远了，她伸长手臂去勾。
其上零落写着只言片语，笔墨缭乱，不似林嫣平时端丽字迹。秀人不禁多瞄了两眼。
『敬亭绿雪苦夜茶，秋雨邂逅梧桐叶。今朝又吹楝花香，暖风遥寄锦枫情。』
『国殇焉有东门乐，黄沙漫却英雄冢。』
『但借九素针，唤命阎罗前。』
『自别后，再无春颜色。独酌望寒宫，忆君昔颜如昨。』
『狼烟烽火，几番萧索，天涯踏远。生若蜉蝣，铸衷情为剑，挥断流年。檐下木渠今红未？愿玉树天眷，寒暑无忧。』
……
尽是些不成章的词句，大多字迹陈旧，还有几张墨色犹新。
枕雪与林嫣熟络，听得这满纸风情，笑嗔道：“先生倒真是风流人物，烽火年间也不忘吟风弄月。不知彩笺投送伊人何许？”
秀人拢着纸张的手登时顿住，随即一阵火热烧上耳根，原来她不知不觉念竟出了声儿。她一时尴尬得只欲咬断舌头，又想去抽那口无遮拦的丫头。
默立一旁玄袍大夫听了也没着恼，笑笑接住了她递过来的书卷。
二人谢过林嫣便告了辞。转出门去时枕雪忽然回头，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先生心中可有牵挂之人？”
“……已成昨日。”
“是吗……。”
“林大夫…虽然看着淡泊，但他似乎……并不当真那么潇洒。”走得远了，秀人才微蹙着眉喃喃开口。“我们今后说话，也要当心些才是。”
枕雪听了，在心中“唉”了一声。
这年头谁没有些伤心故事呢？
不过是各有怀抱。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目送两名女子身影渐远，林嫣踱回案前。抚着《鉴葳十问》有些翻卷的封页，他心中暗叹：彼时相别，这书在师兄手里约略只开了个头，如今却已完成得差不多了。
问我尺素寄谁么……
他抚上广袖中腕间束带，那里冷寂的黛色黯旧。
都祭我那，短命的情人啊。
一·〖丹朱〗
住在洛阳城北面的人都道，天心药庐的林大夫，风流蕴藉，着手成春，更有玉质仙姿，真真是个妙人。
有熬过战乱重回故里的茶客听了，说：以前好像也有这么个人啊，对了，也是住在城北那处宅院。那时候可没什么药庐医馆的，他也不是一个人住。好像有个苗蛮人……妖精似的好看，和他一起。后来？后来可不知道咯……大概是在战乱里分散了吧。
人们艳慕地想象着那幅绮丽的画面，最后都是一声唏嘘喟叹。
鹣鲽有梦，天意难求啊。
==========
西南瘴疠林，蔽日无寒暑。
吃力地拨开一片茂密的乔木叶丛，林嫣重重喘了几口气，抹了把额上汗珠。
他已经不停歇地走了大半日，滴水未进。说是半日，但连续的奔走早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更辨不清楚方位，身上的磁针早在不知何时就失去了作用。
林嫣喉咙一阵发紧。他抬头望了眼纵横交织的苍翠枝叶，觉得那就好像一双双收拢的手，遮断天幕。
果然还是找不到么。他苦笑了下，继续艰难开辟着前方的路。
这里的景色绝胜，书画难描。可就在那环绕他的茂密层叠的草木中，不知道潜伏着多少或冰冷或嗜血的眼，时刻递来危险的探视；那些美丽娇艳的花朵，也许只要轻轻触碰，就能留下他的命。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会不会连自身都迷失掉呢？林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正与沿途从树上垂下的藤蔓做着纠缠，忽然脚下踩上一片格外松软的草地。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那突兀的感觉叫人在意。但他心中只来得及疑惑了一秒，下一刻身体就随着陷落的泥土草叶一同堕了下去。
林嫣慌张地伸手去拉扯，却只折断几根柔嫩的枝蔓。他后背着了地，侧背的箱箧发出一声脆响，半边散了开来。头磕到了什么坚硬东西，震得他发懵。粘腻温热的感觉告诉他，那里流了血。他努力抬了两下手，最后还是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嫣下意识挪手去摸。所及之处一片冰冷湿滑，那怪异悚然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蓦地睁开眼，一片高耸的阴影投入他尚且迷蒙的视线。林嫣聚焦了片刻，终于看清。
碗粗的竹青色长蛇，正阴森着两眼对着他。殷红的蛇信隐现，发出簌簌的吞吐声。
林嫣一动也不敢动，但他觉得自己出乎意料的冷静。打蛇七寸么……可他没有经验，何况这蛇盘曲着看不准身长，万一估错……
他在袖里握了握手中之笔。
这时候，应打对方肋间华盖穴。
……可是蛇的穴位在哪里？
那长身无脚的生物倒没什么袭击他的意思。它尖尖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颇悠闲的样子，只是眼睛一直盯住地上的人。
一人一蛇对面相看着，这样的场面被一声质问打破。
“是谁？”声音从顶上传来，晦涩的异族语言。逆着光林嫣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汉人。”隔了一会，那人用官话再次开口，年轻的嗓音，下沉的语调。他移动了下，让出了身后被遮挡的阳光。
苗人的打扮，绛紫短衫蜡染长裤，手中一双苗刀醒目。下一刻他自上方纵跃而下，落在林嫣身前，轻盈仿若有翼。
青蛇自那苗人到来，就不再冲着林嫣。它懒散地游到主人脚边，温顺地俯下了高昂的蛇身。
“掉进陷阱的‘人’，你还是头一个。”略带嘲讽地说着，那人眯了眯眼睛。
林嫣此时恢复了些力气，勉强撑起上身正欲坐起，却立即感到左小臂上一阵刺痛。
“我没让你动啊。”
紧接着又是一种麻痹感攀上，林嫣低头看去，紫红色的蝎尾高高扬起。
这是……他手臂发软地撑着地面，极力维持着半坐的姿势，呼吸开始滞涩。
“在下林嫣。为寻一物，惊扰…贵宝地……误落此处，还请公子……少侠见谅。”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那人没接话，林嫣刚想再次开口，突然心肺处传来一阵熟悉剧痛，将他话语悉数堵截。紧紧抓住胸前衣裳，林嫣指尖都泛了白，呼吸时断时续。他的神色痛苦，眼神却如死一般寂然。
那苗人见他这幅摸样先是一怔，接着却没再动作，只看着。林嫣苦苦坚持片刻，终于熬不住再次昏死过去。
看着他的身子委顿下去，那苗族少年终于走近一步。
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林嫣鼻息与颈间脉搏。起身时扬了下手，一道白影极速游出扑向地上毫无知觉的人，尖利的毒牙牢牢扣进了白皙的脖颈。
“算你好运。”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面如纸白的人，冷冷哼了一声。
林嫣醒转过来的时候，浑身绵软得动下手指都费力。他盯着房梁看了一会，才回想起之前的遭遇。
被救了吗？是那个少年人？
从前发作的时候，他都是咬碎广凝丹吞下才勉强撑住，最近却越来越难熬，有时只有晕厥才能帮他脱离痛苦。
然而此时，他却感觉到了许久不曾到访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安宁，身体与精神的安宁。那种时刻存在的，伺机而动般的细微疼痛已经完全被镇压下来。
竹扉轻响，一人走进屋来。林嫣转过脸，正是那日遇见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林嫣想要起来，被那人一个淡淡眼神阻止。犹豫一下，他还是撑着床板半坐起身。向少年颔一颔首，他道：
“在下林嫣，字悉茗。旧居南山青岩。此番相救之恩，定当结草衔环以报。还望请教少侠姓名？”
“妩苏。”
“‘武舒’？”
“妩苏。”
“巫……嗯……”
他叫不好苗名，有些尴尬，妩苏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二人一坐一立，沉默相看半晌。林嫣咳了一声，慢吞吞发问：“当日情景林某所记寥寥，敢问少侠是如何……”
“凤凰蛊。”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凤凰蛊……？”那不是起死回生的蛊术么？若非生死关头怎能轻易使用。难道自己当时真的……命在危矣。
妩苏靠着桌沿，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那时候看着快不行了，偏偏还挺能抗的样子。我就‘帮了你一把’，快断气的时候给你喂了蛊。”
“……”
林嫣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帮了一把”是什么意思。可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用的什么方法。
他这是不想浪费啊。林嫣心道。
对面抛来一个包裹，林嫣抬手接住。打开来看，是他药箱中的银针草药和其他零散物什。
“自己的病会治吧。你不是万花谷的人么？”
林嫣听了，略显茫然地抬头看他。
“我会断伤，不会治病。”
林嫣顿时愣住。
“……你，怎么知道我有…病？”他有些不确定，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
妩苏本不想再理会，可听他语气有点奇怪，又一脸委屈似的犹豫模样，心里膈应了下，还是答道：
“你没什么严重的外伤，既没有中毒，内伤也不像。不过被我的蝎子蛰了一小下，倒下去的时候却面如死灰，手还紧按着胸口。”
躺了两天才醒，有气无力的还一脸虚相，不是有病是什么？
而且病得不轻。
林嫣沉默地看着他，微微垂下眼帘。
“还有，你没被毒虫咬着，大概是因为这个吧——”少年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素白坠着浅紫流苏的锦囊，挑在指尖。那里面放的是驱虫的香草。
“等你好了我会送你走，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妩苏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下床上的林嫣端着杯子，若有所思。
休养了三天，该是林嫣离开的时候了。
“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嫣背着自己来时的行李，站在这片密林的边缘。有了妩苏，他们不到一日就走了出来。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此时正值黄昏，变幻的天光下，远处撩动的雾气蒸腾弥散。瑰丽的云霞浸染着天空，出奇地美丽。
他在一片云蒸霞蔚中回首去看，少年的身影嵌在落日的光晕中，轮廓不甚清晰。
日光渐渐黯淡，他又走得远了些，再次回眸时，那个人终于完全消失在了浓淡交错的草木之中。
半个月后。
头顶的光线被遮挡住，银环叮铛的声响兀地静止。上方的人影蹲下去，衣摆又扫下几片落叶。他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阳光在两边的耳环上跳动闪耀。
“第二次了。”
林嫣拍拍身上尘土，从地上站起来。
上方抛下一根藤条，粗粝的表面磨得掌心火辣麻痛。
“下次再敢进来，我就放蛇咬你。”
那人站起身，脚边的双蛇向下探出头，嘶嘶地吐着红信。
二·〖君生立夏后〗
上
妩苏有一把与众不同的笛子，既不是许多五毒弟子用的银笛，也不是林嫣那样的白玉笛子。
那是一把骨笛，尾端隐约有几抹陈旧的斑驳痕迹。细长的一段白骨，比一般的笛子要短上一些。除了七个圆孔，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无——人们会把琴、箫等的名字刻在乐器上，比如林嫣的“吴歌”——这支也没有。
妩苏不很经常吹奏它，林嫣只听过几次。黄昏或者某个晴朗的夜晚，那人会坐在屋顶，对着渐沉的残阳和无言的明月短奏一曲。骨笛的声调独特，凤鸣鹤唳一般，清越又悠扬。林嫣每次听，都觉得那声音似乎传自很遥远的某个山巅，却又好像来自他自己的心底。林嫣也会抚琴，但他那时总没有带着，所以从来不曾与妩苏合奏一曲。
妩苏带着它的时候也不多，好像对于这个五毒，它更回归于一件乐器，而不是杀人夺命、或者救死扶伤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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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暖的火光，淡淡眷顾着拥立的两人，缱绻地在壁上拖拽出缠绵的影子。林嫣脸颊蹭着妩苏鬓角，手掌在他腰间轻轻摩挲。指尖触及到段那细长的物什，林嫣摸出来端在手中细看。
“这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鹰？还是鹤？”
“是人骨。”
“嗯……”
“你怕？”妩苏漾开一个暧昧的笑容，指尖在笛身流连划画。
“人的骨中有髓，是做不成笛子的。”
那人鼻子哼了一声，似是不满被这样轻易拆穿。
“你死后，我要不要也拿你的骨头做些什么呢？匕首如何？”他用笛子一端，轻轻点着林嫣的锁骨。
万花掬起他肩上一缕青丝按在唇边厮磨，低声道：“你只管拿去。”
“还是烧了吧。”妩苏呆呆盯了他半晌，自语呢喃了一句。“再拿骨灰喂我的蛊虫。这样你在这世上就一点痕迹也不留了。你就会永远、只活在我的心里。”
他抬头还想说些什么，话语在齿间徘徊，终于在与林嫣融化似的亲吻中，尽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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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出乎意料地执着，每次妩苏把他赶走，过了一阵又会跑回来。
妩苏看到他就会放出蝎子，甚至拿灵蛇吓唬他，却都没能改变那人的主意。妩苏到底也没真叫毒物去伤了他。
这来自万花谷的大夫看着身娇体弱，适应力倒强。他大概一直在这片林子转悠，妩苏从山里或者教中回来，几次都遇着了他。那人看见他也不躲，只是行了礼默默走开。后来竟在妩苏屋子不远处，搭了个帐篷一样的住处，明目张胆地做起了邻居。
直到有一次妩苏在一处山涧底捡到了满身刮伤的林大夫，这才认命地把他移进了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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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秋，南疆独有的草本，多生长于阴冷潮湿的深谷水畔。
这种植物奇特而稀少，它在春末出现，夏天刚结束就早早枯萎了。
林嫣翻开药书一页，指着其上一句短短的记述：
『秋草性寒，茎、叶可入药。清明雨后生，夏繁，逢秋而竭。止咳、润肺有奇效。花开有剧毒。』下面还有一幅它的拓印。
林嫣抬起头，对着旁边的妩苏语气坚决：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非找到它不可。”
“这里的土壤不是很结实，你看好路不要摔下去。”苗族少年踏倒一片过膝高的杂草，背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之前他对林嫣说我帮你找一叶秋，找到你就离开。这几天便一起去寻那些深些的山涧或者隐藏的水源——一叶秋大概就生长在这种地方。
他们此时走在一条野径上，路径狭窄，草木丛生。右边是嶙峋高耸的巨大山岩，左边是青石遍布的陡峭斜坡。
林嫣点点头，又想妩苏走在前面也看不见，赶紧“嗯”了一声。那人走得很快，林嫣想快赶两步追上，不料脚下踩着了什么，那东西竟“嗖”地一下蹿跑了。林嫣吓了一跳，下脚落偏，身子一歪，控制不住地滑下山坡。
妩苏听见叫喊，回身一看这般情景，连忙伸手去拉，谁知却被林嫣下意识抓过来的手拽住了裤脚，一起给带了下去。
这一下哧溜出去老远，妩苏按着被山石硌疼的胳膊腿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全是陌生的景致。这里太大了，即使是他也有未曾踏足的地方。
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他这才想起罪魁祸首来。顺声看去，那人头脸与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捂着右边胳膊紧皱着眉头。
妩苏看了眼林嫣流血不止的小臂，好气又好笑，稍微擦碰就伤成这样，“你的皮也太脆了。”
林嫣干笑一下，“我没带着伤药。”他四下张望着，想看看有没有可以止血的草药之类。
妩苏走过来，紧拧着眉拎起林嫣那只胳膊：“你们汉人的法子就是麻烦。”他嘟囔一句，“张嘴！”
被对方突然命令式的的口气震慑住，林嫣自觉听话地张开口，下一秒一个冰凉的小东西就被塞了进去。
他还没咽，那东西就自己顺着舌根滑了下去，感觉甚是诡异。他略微惊慌地去看妩苏，却见那人转身走到远些的地方，弯身薅了两把什么。
妩苏走回他旁边，蹲下身将手中草叶揉了揉，“啪”地贴在那只流着血的胳膊上。
“谢谢。”林嫣按住敷着草药的手臂，对妩苏笑了一笑。
少年没说什么，把他拉了起来，自己走在前面。
林嫣的脚腕也扭到了，他自己趁刚才偷偷给拧了回去。本想掩饰的，没走两步就被妩苏发现了。
那五毒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叫林嫣去树下坐着，自己去折了两根树枝、又解了头上发带将那脚腕固定了。将林嫣未受伤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妩苏揽腰扶着他走。
“我们回去罢。得找条路。”他本来是想从滚下来的山坡直接爬上去的，看林嫣这样也不好走了，只能绕路。
只是走了不多远，好巧不巧天就下起了雨。这本就是多雨的季节，上一场的水汽还氤氲着，新的雨水就缠绵着来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妩苏“啧”了一声，嘴里滚出一句苗语。
他四下看着，想找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躲在树下显然还是会被淋湿。这场雨虽不是很大，但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林嫣解下外衣撑在两人头顶，也注意着身边是不是有洞穴之类。
走了一会，他突然拍拍妩苏肩膀，指向侧前边一处。那是一面嵌在山体中的巨大的岩石，上面覆着许多青苔。它的形状奇特，下边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延展突出的部分，好像半面撑开的伞盖那样，正好可以遮雨。
两人坐在石下，默默无言。
妩苏单膝竖起，手肘搭在膝盖上，看着面前的雨帘发呆。半天转过神的时候，被凑近的林嫣的脸吓了一跳。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正两眼出神地盯着自己猛瞧。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已经被发现了，林嫣的脸上一红。他连忙坐了回去，姿势倒端正。心正虚着，妩苏不冷不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看什么？”
“没……嗯…你的眼睛颜色很特别。”他本来想说你长得很好看的，又怕妩苏听了会生气。
“是么？”妩苏下意识地眨了下眼。他不太照水或者镜子，也没注意过别人的瞳色。
林嫣见他不语，磨磨蹭蹭又靠近了一点。
“你很讨厌我？”
“我讨厌汉人。”
林嫣很不知死活地问了句为什么。说完他就后悔了。
出乎意料的，五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没有回头去看林嫣，而是继续望着渐密的雨幕，沉默一阵，低声开口。
“我出生的寨子，在比这里更远的地方。”妩苏用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是孤儿，被寨里的人一起养大。听阿伯说我是出生在立夏那天。那地方鲜少有外人出入，大家过着平静的日子……”
有一天，一个苗民打猎回来，遇见一伙汉人，他们全都身受重伤，晕倒在沼泽旁。苗人虽不与世人交往，却也不会见死不救。那人叫来寨里的青年，将他们带了回去。
那几人醒了，连连道谢，说他们行商路上遭劫，逃进这里却又迷了路。将养了半月，他们便告辞离开，承诺日后返还，必带重金酬谢。苗人淳朴，只叫他们不要在意。却不知这正是一伙散盗，遭人追捕才逃入林中，如此一来倒恰好避过了风头。
于是半年后，春天的最后一个夜里，冲天的火光与凄厉的叫喊声，惊醒了整片山林。那是留在八岁的妩苏记忆中最后的景象。
“那些人不知从何处听说，寨子后面的深潭里沉有金银。他们财迷心窍，竟然伙同山外另一个村子的人，趁夜烧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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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晚与要好的伙伴玩耍，躲在寨子最边缘的一处地窖里，不知不觉睡着了。被入骨的寒冷惊醒时，才发觉已如身处炼狱。
那些痛苦的呻吟，尖利的诅咒，还有在一切燃尽后冲进来的贪婪而扭曲的面孔，后来曾一次次地重回他的梦中，叫他神魂不得安宁。
他在地窖中撑了九天，那些汉人最后都带着惊惧的表情仓皇离开了。他爬上地面，满眼的枯木焦土，狰狞的躯体与残肢，曾经的伙伴再也找不到踪影。
拖着虚软的身体，他将族人一个个埋葬。根本辨不清面容，只能把靠近一些的当做家人一同入土。他不知埋了几天，到后来浑浑噩噩分不清晨昏。
只有一个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