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清安来说，人类很矛盾，无论是从集群的角度还是个人的角度，包括她自己在内。但矛盾并不意味着摇摆不定，因为对抗的双方很可能并不平等，所以有时候人的矛盾只体现在时间前后上。
雨夜，李清安打着伞，静悄悄地离开了别墅。
雨幕之下，外面的街道到处都是水坑，来往的车辆并不多。少女走过一些小巷，能隐约看见巷子的深处有人的身形，分不清是在大睡还是死去了。
某处传来冲突的声音，叫骂与怒吼。
李清安遇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暴徒，而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他一上来就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不知道这个时间很危险吗？”
“危险？”
“嗯，前两天有个女生就是半夜在大街上被拖走的，你家住哪里？或者告诉我你父母的联系方式，现在你应该待在家里。”
“不用了，这跟你没关系吧，别管我。”
“这可不行，哪怕换个角度，让那些畜牲得逞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令人气愤的事，我可一点也不想让那些人如愿，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在街上游荡。”
男子没有放过少女的意思，十分坚持。
少女一再拒绝想要走开，却被男子纠缠，后者以防万一甚至直接抓住了少女的手。
李清安眉头紧皱……一直如此，从小到大，总是有某种正气凛然的态度裹挟着自己，只不过没有像现在这样粗鲁直接。
如果这场雨能永远持续下去，那也许不错，也许自己真的会妥协，忘记那些无意义的事，但很可惜……
少女上前一个膝顶，直冲着男子的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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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男子显然一直有所戒备，立刻抬腿架开，还顺势将少女的腿扫开，令其失去平衡。
仅一个回合，少女就被轻松制服，男子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抓着的手缠着绷带，少女带着伤。
男子愣了一下，而这一下被少女抓住机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出头槌撞在男子的下巴上。
“啊！”
男子吃痛放开了手，但他迅速调整身形后退两步摆出防守的姿态，没有给少女追击的机会。
然而李清安撒腿就跑，根本没有和男子交锋的意思，后者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时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略微犹豫，放弃了少女，向墙边那两个身影靠近。
奔跑之中，雨伞失去了作用，少女感到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便索性直接扔掉了伞，全力奔跑，她越跑越快，越跑越专注，全身心地投入，直到身体拖累她没法再奔跑，这个短暂的人生目标才终于结束。
李清安气喘吁吁，发现自己跑到了一栋烂尾楼，这栋楼存在已经许多年了，白天的时候她时常能看到一些老头儿老太太在这里搭桌子打牌，还有孩子玩耍，不过现在，这里只是一栋半成品的楼房，无人居住。
她渐渐又安静了下来，身体中的轰鸣慢慢平息。
讨厌，迄今为止遇到的绝大多数事物都讨厌，自幼童时堆起的一切，难分彼此，连少女本人都难以将其取出。
所以，结果只能接受，像个普通人，也只能是普通人的样子活着……接受……等死。
五年前的李清安，尚能毫不犹豫地憎恨世界，憎恨人类，憎恨人类之间的一切生态结构……然而现在的李清安想得更多，顾虑更多，却一点没有得到答案的迹象，反而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甚至做不到像五年前那样。所以，连同这样的自己在内，少女深深地讨厌着。
是什么……让本该在这个年纪成为一潭死水的少女心动摇了呢，是自称亚提斯的怪物，是名叫周临的少年，是异能……是那个尚未谋面的，阿休拉。
不知不觉间，李清安的心脏又加快了跳动，呼吸剧烈，眼中流出泪水，她用双手在脸颊上不停地抹着，啜泣声在楼中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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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心情说出去又有谁能明白呢，不会有人明白的。话语出口的瞬间就失去了与心的关联，到了别人耳中又因为别人的内心而扭曲，人与人能在事物上达成共识，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李清安甚至无法在幻想中去勾勒那样的人……
讨厌父母，即便知道他们爱着自己，也无法将他们的错误与不知悔改当作无事发生。这个问题扩散到了所有人身上，任何人都会犯错，所以无法根绝错误……李清安无法原谅……
人类的秩序，要人类去遵守，要人类去维护，秩序本身根本不存在，那是以环境塑形人心打造的惯性思维，也就是亚提斯说的……
若是有办法让人类不再有恶意……虽然错误不会因此消失，但也不会被无视了吧，人类就能够以正确的方法生存，以及死去。
悔改吧，悔改吧，悔改吧……
求求你们……后悔吧……改过吧……
李清安睁开眼睛，泪水擦不完，一切都模糊地流动着。
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屠宰恶人的勇士被判处死刑……
社会的秩序与安定维系着无数人的平安生活。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就因为这样，要我原谅？要我妥协？要我……屈服于和平胯下？
终于，少女仿佛看见了那升腾的红发，如火燃烧的赤红。
李清安察觉了，如果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理解自己，那只可能是来自异界的阿休拉。
但是，这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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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心理有问题，麻烦事多的少女心事而已，仅此而已的繁琐又微小。
这时，李清安终于擦干了眼泪，不再哭泣，她发现世界变得好安静，楼外街道无比清晰，在少女到来前就一直存在却嘈杂声掩盖的某种响动也终于通过层层回响，从高楼传到她的耳中。
雨，停了。
……
天，亮了。
这是时隔已久的晴朗清晨，城市还笼罩在水气湿润的氛围中，却无比清晰。
陆才良和莺儿老师美美起床，两人都因为昨晚的激战而略显疲惫，也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几乎同一时间，别墅中的其他人也起床了，大家在大厅与厨房有说有笑。
直到……在厨房做饭的明悦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的眉头渐渐收紧，手中的动作渐渐停下，最终她喊了一声：“清安？”
声音传达到其他人耳中，无人应答，他们四下张望，发现总是呆坐在阳台处的少女不在。
“清安？”
紧接着是杨莺提高音量后的呼喊。
别墅中仍旧无人应答。
明悦等人来到给李清安居住的房间，里面自然也空无一人。
“她不会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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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明悦阿姨的陆才良出声了。
杨莺有些担忧，郑凝云的神色恰到好处，颜俪被某种直觉驱动跟了过来，但并不怎么关心。
这时，大家才发现，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但重要的是外面很混乱啊……
明悦当即要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陆才良表示大家一起去吧，人多好办事。
这份急切像一把利刃，划开了一张脆弱的面纱，明悦终于察觉，除了女儿，自己的心中还有一份重量缺失了——自己的丈夫。
随之而来的是她本就知道的事，但这一刻想起来，她的感受与之前截然不同！
“啊啊啊啊！！！！”
明悦突然抱着头失声尖叫，身体摇摇欲坠。
陆才良眼疾手快将其搀扶住，少年回错了意，安慰道：“别着急，明悦阿姨，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找李清安……”
但他的话没说完，明悦看见触碰自己身体的是陆才良，立刻一个甩手挣脱，同时给了少年重重一耳光。
“啪！”
陆才良和其他人都因为这一巴掌惊呆了。
但明悦随后瘫坐在了地上，竟然……嚎啕大哭。
这一巴掌，让面纱出现了裂纹，随后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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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的种种事情涌上心头，所有人心中的想法都与之前判若两人。
颜俪惊恐地捂住了嘴，连连后退，但很快剧烈呕吐起来。杨莺也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口鼻。两人的目光不在嚎啕大哭的明悦身上，而是被明悦扇了一耳光的陆才良……
少年“幡然醒悟”，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做出了怎样的事情……他木讷地回头，最先刺入视线的便是最远处的颜俪，她的呕吐像是因为看到了极度恶心的事物，满眼厌恶。上一个承受过她这般目光的人，叫周临。
陆才良求救般地看向最近的莺儿老师……但刚一对视，杨莺就撇开了目光，默不作声。
“我……我……”
少年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
你们也同意了不是么——这样的话，说不出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意料之外地……郑凝云经过杨莺身旁，走到陆才良的面前，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温和地把手放在少年的肩上：“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才良终于松了口气，但这还不够，他十分紧张地点了点头。
郑凝云接着侧身，看向身后的杨莺：“看来我们这些天都因为某种影响，变得神志不清了。这位少年也是如此。”
对于她的解释，颜俪怒斥道：“你在**什么？！”
郑凝云看向颜俪，目光森冷：“你又在叫什么？颜俪，因为对周临厌恶，所以撒泼到这位救了你的少年身上么？”
颜俪指着陆才良怒道：“他和周临——”
“他和周临有哪里一样。”郑凝云冷声打断道，“被男人的下体强暴了就恨另一个人男人的下体么？我没记错的话，陆才良没对你怎么样吧？把你接到我的别墅里来保护你还是陆才良提的，没有他的话，我会管你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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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俪说不出话，但这份恶心的感觉非凡没有因为郑凝云所说的事实而淡化，反而变得更加污浊，再想想记忆中的这些天，郑凝云和自己友好的相处……更加恶心……是因为周临么？真的仅仅是因为陆才良有和可憎的周临同一爱好，自己就感到这么恶心么……颜俪不知道答案。
郑凝云随即看向杨莺，面色和善了许多：“你呢？杨莺老师。”
“我……”
杨莺十分犹豫。
郑凝云的手始终搭在少年的肩上，温和坚定，让陆才良慢慢平静了许多。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连自己都觉得这些天自己做的事很荒唐，玷污了李清安的妈妈明悦阿姨……郑凝云那次倒是因为要抓周临所以没办法，大概……但是莺儿老师……虽然更多的是因为认知被扭曲了，但从结果来说……
少年看着莺儿老师犹豫的样子，感受着肩膀上给予自己勇气和慰藉的手，鼓起勇气率先开口道：“莺儿老师，我……真的喜欢你！”
杨莺的动作因此一滞。颜俪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快步远去。
见少年终于开口，郑凝云回过头来看向他，没有插嘴说话，只是露出鼓励的微笑。
“……喜欢我，然后呢？”
杨莺轻轻叹了口气，正视少年。
“然后……我们在一起吧！如你所见，我是……超能力者！”
少年拿出了除爱以外，自己最有价值的事物。
杨莺还是叹息：“才良，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其实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是抱着跟你玩玩的心态而已……跟你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枕边的甜言蜜语，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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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就请你认真考虑吧！我也是认真的，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是以一直在一起……和你结婚为目标的！”
少年继续道。
杨莺只是微笑：“还没有独立生活过的你……拥有超能力的你……可能小看了生活，也小看了婚姻和爱情。”
陆才良沉默了，沉默良久。
在杨莺想要离开、郑凝云想要开口的时候，少年轻轻拿下肩上的手，走到喜欢的人面前。
一介学生，并非情场高手的陆才良意识到自己大概想不出能说服杨莺儿老师的话来，所以……他深呼吸，认真到像是在决斗：“杨莺……老师。我喜欢你，我知道自己还小，不成熟……所以，我希望你以老师、以女性的身份，成为我的……爱人！”
“……”
这一次，是莺儿老师的沉默，她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很快做出了回应。
“先从老师开始吧，你的，私人老师～”
杨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握住了少年的手。
陆才良喜出望外，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满心欢喜。
突然，不知何时停下哭声默默流泪的明悦爬了起来，她有些踉跄地快步离开，念叨着：“清安……清安……”
“明悦阿姨！”
陆才良注意到，想要叫住对方，但明悦消失在楼道拐角后，原本颜俪所在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有另一个人，就这样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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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清安……不，是亚提斯。
她也带着微笑，看着陆才良说：“雨停了。”
“啊？嗯……”
陆才良应了一声，逐渐将这些天的失常与那异常持久的雨联系在一起，但没等他想出什么。
亚提斯说：“该你帮助我了。”
……
烂尾楼中，李清安循着那怪异的声响，来到了二楼，然后，少女看见了……一个在角落奋力屠宰着什么的身影，甚至有些熟悉。
少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身影却心有所感似得猛回头。
双方看清了对方，认出了对方。
“李清安？！”
“柯怜？”
双方从一开始的紧张变成不同神色。
李清安愕然地看着对方，柯怜欢喜地走向对方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但是一瞬之间，柯怜顿住，她的神色逐渐从欣喜变成了惊恐，手中的刀“咣当”一声坠落。她穿着围裙，身上沾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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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清安才越过柯怜看清了角落被屠宰的东西——人体残肢。
“李……李清安！我……我……我……”
柯怜情绪激动呛声说着，却说不下去。
直到刚才，她都还想将这件事当作喜事告诉眼前的少女，但现在却无比恐慌。
“你……做了什么……”
目睹肢解的犯罪现场，而且罪犯还是柯怜，李清安紧张又错愕，却没怎么害怕。
“我……阮夏她……是她！她……我是为了你！对！我是为了你！”
柯怜发狂般地冲了过来，抓住李清安的肩膀。
少女没有躲避，任由对方钳住自己又掐又晃，任由对方吼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
柯怜很后悔……因为李清安，她和阮夏发生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平时会来将冲突双方拉开的那几个男生已经许多天没来上课，因此那真的是一次大打出手，谁都不肯退步。
柯怜那么喜欢眼前的少女，喜欢到为了她与好多人争执，为了她与阮夏……厮杀……是的，冲突的最后，柯怜策划了一场谋杀，杀害了憎恶李清安的阮夏，杀害了与自己大打出手的阮夏。为了李清安……把这件事告诉她，成为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表达自己的心意，成为最亲密的……
一切都计划好了。
但是现在，柯怜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事？自己那么喜欢李清安……但这种事……
这时，柯怜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眼前的少女……在见不到她的这些天，越来越喜欢，但现在见到了，却只剩下后悔……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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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夏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柯怜急切的碎语中，李清安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眼前急得泣不成声的可怜女孩，轻轻地将其抱住了。
柯怜一愣，言语顿住，只剩下哭泣，她用力抱住对方，大哭起来。而李清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抱着她，也接受她的拥抱。
渐渐的，两人缩到了角落，柯怜慢慢趴在了李清安的腿上，脸埋在李清安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