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天。
也许今天的氛围更适合一场倾盆大雨。但很可惜,这只是一场无声的、顽固的、几乎令人遗忘的雨。在这样的雨里,世界似乎早已停摆,只有云层在高空中重复着无意义的自我折磨。
房间里没有光,窗帘垂着,屋子的主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将它掀起。空气中有潮湿、腐烂的气味,从衣柜、地毯、书架缝隙中慢慢渗出,或许嗅觉灵敏的非人之物可以从中闻出屋主隐秘的、发霉的哀悼。
祥子一整天没说话,也没有起身。
她只是坐在那里,像某种没有生命的陈设物,突如其来的悲剧好像把她的灵魂也一并带走了。她的膝上盖着一件初华留下的白色T恤,指节微微收紧又松开,来回,机械地,像是在无声地模拟一场尚未结束的争执。这双手曾经在键盘上灵巧地奏出旋律,但此时却僵冷得连攥紧一件衣服都做不到。
丰川祥子已经这样坐了六天了。殡仪馆的人给她打了电话,说手续已经办完,火化结果可以领取,她说了句“谢谢”,然后挂了电话。她没有再拨出,也没有再看手机。
她知道那不再重要了。
世界的逻辑在六天前就已经断裂。
那天凌晨,风很大,雨很急,初华出门前还说“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回来”。她本可以阻止初华的。但祥子迟疑了一瞬,终究没有开口。她知道初华会带回来什么,或许是她喜欢的饼干,或许是新口味的红茶。初华并没有一个非得在这会儿出门的理由,她只是在借口逃避一场可能将要开始的争执。初华和祥子很少、很少真的吵架,因为初华总是能在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僵硬的时候就后退半步。她知道祥子只是放不下一点自尊心,所以总借口出门买一些祥子喜欢的小礼物来缓和氛围,于是二人便可以心照不宣地借着台阶而下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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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以为今天也是这样的,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她以为初华会回来。
但没有,命运总是把她身边一切好的都夺走。
后来有人告诉她,是一辆失控的卡车。车祸现场没有留下完整的尸体。识别靠的是衣料的碎片和DNA。警方说得很平静,像在念一份关于别人命运的报告。祥子听完后,只是说:“我明白了。”然后关上门,在漆黑的屋里坐了一整夜。
她没有哭。
她甚至没有流泪的能力。那是一种比悲伤更钝重的东西,一种更深层的撕裂感。就像有人在她体内摘除了某样原本维持她运转的器官,而她甚至没有察觉是哪一个,只是从那天起,她再也无法自然地呼吸了。
她失去了自己。
医生是海铃介绍的,说是有点背景的心理分析师,专治创伤后应激障碍。祥子第一次见他时,沉默了四十分钟,没有说一个字。医生不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于是祥子在第二次咨询时开始缓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第四次见面时,医生说:“你是否考虑过养一只狗?一只小动物,有时候可以承载我们不愿面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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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没有马上回答。
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祥子没有在回应建议,仅是在同意一种摆脱自杀冲动的方法。她没有期待,也没有好奇。她只是觉得,如果她不能死去,那也许需要某种东西,哪怕是虚构的、低级的、毫无意义的东西——用来遮掩她存在的空洞。
祥子去的是郊区的一个小型繁育所。那里有十几只金毛犬,刚出生不久,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她没有预期要领走哪一只。她以为自己只是走个过场,然后回家继续睡觉,继续不吃饭,继续看着窗外的风吹动枯枝。
但就在她站在那个笼子前的瞬间,她看见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只刚睁眼的小狗,安静地坐在角落,眨着一双近乎不可能出现的、紫色的眼睛。不是天生的病态,也不似人工配种的突变,而是一种奇异的清澈感,仿佛那双眼睛在说话——像初华看她时那样,带着温柔、欣喜和无法言说的依恋。
金色的毛发、紫色的眼睛,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残忍的奇迹。
祥子站了很久,像被钉在原地。她问店员:“这只……是哪天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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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号凌晨,嗯……两点多。”
她没有再问。
她只是伸出手,把那只小狗抱进怀里。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胃里有东西翻腾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轻轻锤了一下心口。
她说:“就它了。”
祥子没有给狗起名字。她当然不能喊它作“初华”或“初音”,那太冒犯了。其他习以为常的暗语也不能被采纳,于是祥子只是对外将其称为“我家狗”,在家时则以眼神或敲击声作暗号。这狗很聪明,也很粘人,祥子觉得不起名字也无所谓。
那是一种本能的回避,也是最低限度的自我保护。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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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房间里铺上了狗窝,准备了幼犬奶粉和专用狗粮。她学习如何给狗洗澡,如何剪指甲,如何在它乱叫的时候正确地纠正。她甚至为它买了一条小型犬用的防雷衣——她记得初华怕雷,有次夏天她们在录音室门口躲雨,初华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像个小孩。
狗很乖,不叫、不闹、也不在屋子里乱撒尿。它有时候会蹭祥子的脚踝,在她做饭的时候坐在厨房门口静静看她。它长得很快,从最初柔软如猫的幼犬,变成了三个月后毛色金亮、眼神澄澈的小型犬。
它依旧不怎么叫,也很少发出情绪化的声音。更多时候,它只是坐在她身边,用那双紫色的眼睛盯着她。
有时是深夜,有时是清晨。
祥子会突然被那双眼睛惊醒,梦里是车祸,是雨夜,是初华还来不及说完的那句话。
而它就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就仿佛与祥子一同咀嚼那回忆。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
没了主唱,乐队自然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祥子在琴行找了一份钢琴老师的工作,收入不高,但胜在自由清闲。海铃偶尔打来电话,她会接,但沉默的时候居多;睦邀请她去咖啡馆喝茶,她也去,但常常总是两个人在死一样的寂静里把饮品喝完;喵梦——也不再对她说一些惹人生气的话了,偶尔寄来一些小礼物,说是直播带货的广告商赠品。那些送来的化妆品都堆在一个角落里,祥子从没用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骨节越发分明,体重也在悄无声息地往下掉。家里没了人气,除了那条狗,只有偶尔不知从哪里飘进来的潮气和窗台上发黑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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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开始有点怕镜子了。
有一次起夜,她在洗手间里不小心看了镜子一眼,镜子里那个影子眼神涣散,嘴角泛青。她突然意识到在工作之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她张了张嘴,想喊自己的名字,却发现嗓子像锈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她低头看着那条狗——它正坐在门口,看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睛在夜灯下泛出柔和的光,像水面倒映月亮。
祥子突然哽咽了。
不是那种酣畅的、能够释放的哭泣,而是一种悄然渗出的呜咽,从喉咙的最深处一点点爬出来,带着黏稠的绝望,像旧梦的残渣。她蹲下来,轻轻把脸贴在金毛犬的头顶,毛发温热,带着浅浅的奶香和草垛味。
“对不起。”她轻声说。
祥子不知道这句道歉是说给谁的。
一个月后,祥子开始和金毛犬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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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一边煮饭,一边念出初华生前最爱吃的味道;一边给狗擦爪子,一边叙述她们曾经在街边遛狗的日子——尽管她们从未真正养过狗。她会重复初华生前的话,模仿她的语气,有时甚至突然停住,像在等待对方回应。
那条狗总是静静地听着。
偶尔,它会把头埋进她的掌心,发出低低的咕噜声。那声音会让祥子产生她并不孤独的错觉。
日子在这种错位的情感中缓慢推进。
夜晚仍然是最难熬的时间段。祥子会频繁做梦,梦里全是断裂的、闪回式的场景:初华躺在冰冷的雨水中、她跪在马路边血流满手、想要喊初华回来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没有一个夜晚不曾被噩梦撕裂,祥子总是满头大汗,指甲嵌入手心,泪水湿透枕头。安眠药的效果聊胜于无,祥子永远在夜半惊醒,然后呆坐着直到天光泛白。
而每一次,那条狗都在床边。
它不叫,也不钻被窝,只是蹲着,轻轻地舔祥子的指尖或脸颊。那种湿润的、细碎的触感让她战栗。那不是狗的舔舐。那是一种……几乎温柔得令人心碎的亲吻方式。
像是初华在夜里含着她的手说“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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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深夜,祥子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胸腔像被巨石压住。她大口喘息,摸索着开灯,却在打开台灯的瞬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不,不是脸。是那双眼睛。
那条狗趴在她枕边,前腿几乎要落在枕头上,眼神沉静地看着她,大概已经等候了很久。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像在等待什么。
祥子的喉咙干涸,四肢麻木。她伸出手,狗贴近了一步,鼻尖擦过她的掌心。
她感到一阵战栗。
那是身体的反应,一种她试图压抑,却再也无法忽视的反应。
她突然想起一个夜晚——初华也是这样看着她。在她因构思新曲子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初华没有说话,只是吻了她的手,轻轻地,带着某种虔敬与怜惜。
那是她们关系中极安静的一刻,也是她长久以来不愿回想起的一幕。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条金毛犬已走上床来,俯在她身侧,头靠在她的肩窝,静静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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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的身体轻轻发抖。或许是恐惧,或许是羞耻。不过归根究底,那其实一种深到骨髓的孤独与渴望。祥子预感到自己就要被某种情感吞噬。她要么现在就处理掉这条狗,要么注定滑向某种无法回头的深渊。
最后,祥子伸出手,缓缓搂住了一旁温暖的躯壳。
她的动作很缓慢,像进行某种仪式,或者一种倒错的祈祷。
祥子将脸埋进金毛犬温暖的毛发中,喃喃说:“你是她……对不对。”
而被她搂住的狗没有回应。祥子感受到它的呼吸微微一滞,然后更深地贴近她,但或许这也只是夜半时分的错觉。
无论如何,祥子都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颤抖着,仿佛将自己完全交出。那一夜,她没有再醒。她在怀抱着它的姿势中沉沉睡去,梦见初华坐在窗边,背后是细雨,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紫色,安静,看着她。
那夜之后,祥子很久没有再出门。
有人来过敲门,但她装作不在。狗粮快吃完了,她也没有去买,只是把自己剩下的米饭装在属于金毛犬的碗里。至于祥子,她已经不饿,食欲在几周前就像皮肤一样被剥去了,只留下干涸的喉咙和偶尔发颤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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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狗越发沉默,越发像一个人。
祥子有时候觉得,它不是狗,而是一个蜷缩在她生命角落的、悄无声息的幽灵。她们之间没有界限。不是主人与宠物,而是某种共生、某种混合、某种未被命名的关系。
祥子不再向医生报告近况,她把医生的电话拉黑了。她已经说服自己,没有必要了。她已经找到了陪伴。她已经,重新,拥有了初华。
哪怕……只是某种幻觉。
哪怕,这一切本身就不该被说出口。
金毛犬的毛长了,比祥子想象中要快。那金色的毛发比她记忆里任何一只狗都要柔软。她每天都会替狗梳毛,从脖颈梳到背脊,再从后腿的骨缝里一寸寸地掏出打结的毛团。
有一根毛掉在她掌心。祥子看了许久,仿佛那不是狗毛,而是初华的一缕发丝——细腻、柔顺,甚至带着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她把那根毛藏在抽屉里,和初华留下的发绳放在一起。
丰川祥子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异常,她的世界已经塌陷。现在支撑她的,不是希望,也不是回忆,而是一种仿佛根植于神经末梢的混淆与投射。她不再试图区分过去与现在,她开始管那条狗叫“初音”或是“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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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抬起了头,歪了一下脑袋,紫色的眼睛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那一刻,祥子几近哽咽。
夜晚稍微不那么漫长了。祥子不再半夜惊醒,但还是会做梦。梦开始时她在初华的坟前,醒来时她已躺在被窝里,身旁是金毛犬蜷曲的身体,一动不动,却温热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