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时阿席达卡与珊一人在东,一人在西,却于尚无忧虑的年少之际,向自己的母亲问出相同的话语。
无论是狼母,还是人母,她们皆对心爱的孩子温柔地回答:“若你爱上了谁,你就会想一直看着对方,从月亮升起到月亮落下。”
春天的风活过来了。
初生之际,风只是一声叹息,它紧贴草皮滑行,唯有水纹为其纠缠,芦苇都不肯弯腰。然而不消半日,它就变得强健而放肆,大笑着扑进那座古老而崭新的森林,吹撼每一棵树木。为响应风的行军,枝干不住摆动,梢头嫩叶尚且细小,从中透出一股清澈的绿意,因风成双成对地摇晃,向天空张开翅膀,每一簇都亟欲迎着日光飞翔。
无数叶子的扑翅声中,珊抬首望来,头发纷乱成泼墨入水的模样,目光却锐利如矛,径直投向枝桠。她注视许久,任凭风钻进领口,流转于肌肤表面,一时吹胖她的衣裳,一时又让布料对她紧贴不放。白氅舞动,身形尽数显露,如此清晰的轮廓,仿佛她的躯体与自然再无阻隔。
在同一阵风里,阿席达卡眯起眼睛,浓眉聚拢,睫毛上靡集的光也被吹散,他听见箭枝在筒内颤抖,弓弦嘶叫如蛇,于是伸手稍作安抚,指节刚一舒展,残余的伤痕便从掌根流了出来。
雅库鲁跟在他身旁,见主人停下脚步,伫立于天地的呼吸里,它也收住四蹄,头颅转侧,双耳竖立。
一枚铜铃铛挂在赤鹿的脖颈上,那是昨日放牛人为雅库鲁戴上的,它不甚习惯,只愿意戴一小会儿。此刻铃铛正响个不停。声音起初沉闷,传得越远就越清脆,如同一个被放出牢笼的人撒开双腿,越跑越是欢快那样。
“是春天的缘故吗?好大的风啊。”他喃喃自语,望向远方。
“珊在做什么呢?真想现在就见到她。”
阿席达卡双手拢在嘴边,用惊动群山的嗓子呼喊:“珊——”
至于他所思念的人,她正在林间阔步行走,两颊黑发摇摆,她自有她的节奏,银饰动荡,空心的项链振响。仿佛呼应一般,远方的铃声传到她耳边,她步伐一顿,侧首谛听,接着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原来阿席达卡的声音与铃声相携而来,为她指明了他的方向。
方向既定,珊继续这段旅程。她跃过树根,远离森林,登上青草顶天的山坡,越过碎石铺底的河流。风爱慕她,纠缠她的四肢,水慰劳她,拓印她的倒影。
她终于抵达旷野,头顶的天空无底般深蓝,云在地上投射出变幻的光与暗,但凡多望一刻,就让人眼酸心苦,不觉流下泪来。若以鹰眼俯视,她只是这世间小小一点,仅为地母面孔上一颗孤独的痣,却雪白得惊人。
他们常常分别又相聚,夜空中的星也是这样接近又离散的。
而现在,她跨越分别,朝他走来,如同踩着心跳的节拍般确信无疑,道路的尽头一定会有他等待自己的身影,黑发鹿眼,腰佩山刀,充满渴望又欢喜。
然后她会露出笑容,对他说道:“阿席达卡,我来见你了。”
在他看来,见不到珊的那些日子格外漫长。
前些日子阿席达卡应黑帽的请求,骑着雅库鲁独身去往别处,不仅购买了蚕种,订下了织机,还带了位擅长养蚕缫丝的匠人回来。他之所以答应为黑帽做事,是因为她立下承诺,达达拉城重建以后,不会再仅以炼铁为业,人们即便从事其他工作也能活下去。这样一来,砍伐树木的频次将会降低,森林也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怀着这个念想,阿席达卡启程了。其实任务并不轻松,路远且多盗匪,他必须保护工具蚕种的安全。说服匠人搬迁倒是简单,只是让人难过。这位老人的家庭毁于战火和饥荒,再无牵挂,听闻达达拉城尚还安稳,他苍老的面庞上滑落两行泪水,同意随阿席达卡一同前往。
等到人与蚕种都被阿席达卡安全送到城中,他已经半个多月没能去见珊了。
阿席达卡穿起蓑衣,骑着雅库鲁出城去,防山蛭叮咬的头巾早已于战中丢失,他也更喜欢面目发丝被风吹动的感觉,不必蒙头遮脸再好不过。
一人一鹿步伐轻快,临至门口遇上熟识的放牛人,对方一见他这副打扮,就了然说道:“阿席达卡先生,你又去见人啊?”
他究竟打算见谁,答案人尽皆知。阿席达卡不加掩饰,点头回答:“嗯,我们半月未见了。”
放牛人摸着胡渣乱生的下巴,阿席达卡扛着白狼女中枪出城的情景浮现在他眼前。人群喧嚷,喊声震天,月光处刑般雪亮,他提着长刀,从未看清幽灵公主的面容,只记得她披着惨白毛皮,声如兽,目似火。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他不由纳罕,林中的狼女是何时张口咬中这年轻人的心,让他甘愿将它从胸膛里剖了出来。难道他一见她就失却了神智?
“那姑娘莫非是阿修罗女托生?美貌狷狂,妨碍众生修行。”
“我想珊并非如此,她与你我一样,皆是父母生养。”但她的确美丽,阿席达卡在心里悄悄补充道。
“你就那么迷恋幽灵公主?黑帽大人当时说得还真没错。”
“她是有名字的。”阿席达卡停下来,语调郑重,却答非所问, “她叫做珊。”
若世人总以幽灵公主称呼她,珊便逐渐化为他们心中一个恐怖的符号,阿席达卡不希望珊变成那样,他所爱之人分明有血有肉,泪与笑都无比鲜活。
放牛人一撇嘴,话里长出刺来,“她不来打搅我们干活儿,我们就不会叫她幽灵公主。”语毕惊觉,数月来城内都未响起警示的锣声,白狼女安静得仿佛融进风里。
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阿席达卡已经走远了。
她在旷野上等候,眼神漫无目的地游走,忽然停在一棵拦腰折断的树上。
这棵树似乎遭遇了雷击,树冠与树腰不知所踪,树根处竟能吐出一束新枝,其上叶片蜷缩未开,泛出鹅黄水红的颜色,尚且幼弱,扳弄不得。
珊观察了芽苞一会儿,刚刚直起身来,就见到一对树精结伴玩耍。她第一次看到森林的精灵到草原上来,低呼一声,眼睛睁得溜圆。
它们个头不大,抓着枝条打秋千,因为没有重量,于光尘闪烁的空气中不住飘荡,似人的面孔上有着微笑的形状。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似乎并未影响到这些精灵,抑或它们本就不喜不悲,所谓的情绪不过是观者眼中倒映出的幻觉。
她目送树精消失,接着发现两丛紫花地丁寄生在这棵树的根部,枯荣随己,遥遥相望。一丛开得正盛,另一丛却快要凋落了。
这种花可作药用,嚼碎后舌面满溢清苦,她初次吞下时睫盈泪珠。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珊瞧得出神,忽然眼前一暗,有人从背后伸出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掌心的纹路她也十分熟悉。
她笑了笑,出声唤他:“阿席达卡。”
白狼女想要转过身来,稍有动作,那双手就松开了。她看见那黑发的年轻人放下臂膀,略带害羞地笑了,说:“珊早就知道我来了吗?”
“我刚才没有察觉到你在我后面。”她摇头,“可我防备你做什么?你的气息就像我自己的一样。”
“是吗?”他重复了一遍,唇间捧出洁净的牙齿,鼻梁起了皱纹。
相遇之时,他们一人向死,一人将死,故而显得肃穆冷清,好似一双飞鸟难越的峰峦,如今相处日久,都暗自惊喜于对方欢容常在,举止也更活泼。
他们牵着手并肩前行,走得更远一些,最后在一面小湖旁坐下,他率先说:“这么久没来见你……实在抱歉。”
“没事。”珊仔细打量阿席达卡,不时嗅闻他衣袖的气息,以确认他是否受伤,这个人一流血就爱瞒着她,“那女人告诉我你去做什么了。”
阿席达卡面露惊讶,不禁提高了嗓门,“黑帽来过森林?”他去告知黑帽任务完成时,女城主丝毫未提起此事,她正试着用左手执笔写字,沾有墨迹的纸散了满桌,经过不懈练习,她已能写出一首和歌了。阿席达卡瞟了一眼,并未读懂,他尚在学习和人的文字,进度虽快却也赶不上黑帽。
“嗯。”珊双目冷凝,与阿席达卡视线相触时又有一瞬柔和,“你放心,我没对她动手。那些人救了我的兄长不是吗?”
她依旧恨她,却不会让仇恨腐化成诅咒。
“她告诉我,他们打算植桑养蚕,这个村庄会有新的出路。我没话说,如果他们愿意种树,那也是件好事。”
珊不愿多谈二人会面的过程,但她们都能全身而退,这已是彼此极大的忍让。阿席达卡松了口气,瞧见珊的神情哀伤,却又带着克制与沉静,心中怜爱不已,但觉言语苍白,于是轻轻揽过她的身子。
他们一起看着夕阳砍杀湖水,流动的血色自湖面上漫开,一条白鱼跳起,接着又是一条。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半晌才说:“阿席达卡……我很想妈妈。她会怪我不能为她复仇吗?”
他更用力地搂住她,只盼她感受到他的温暖,一口否决:“莫娜绝不会那样想,她希望你幸福。”
阿席达卡从未忘记过,那位白狼神决定赴死之前,最后问的是他能否拯救自己的女儿。那声音里既无恐惧,也无遗憾,仅存一丝眷恋,催他从昏迷中醒来,与死亡争夺珊。
后来珊流着眼泪告诉他,莫娜于战前对自己说,她可以与他一起生活。阿席达卡这才懂得,那夜狼神对他满含感情的质问,既是试探也是托付。
最初的一年中,珊时常为自己仍能感到快乐而羞耻,为着亡母,她哭得心口的湖都干涸了。
莫娜死后,她的生活塌陷了一块,有时她走着走着,便一头栽进无底深渊。为什么神灵也必须消失殆尽?珊从未想过母亲会死在自己之前。
母亲的躯体消失殆尽,连一根毛发、一颗牙齿都未曾留下。珊只能伏在山兽神的池边,额头贴着泥土哭泣,直到睡去,才能梦见银白的巨狼卧在自己身边。然而当她感到温暖,张开含泪的眼睛,总是看到阿席达卡用双臂环抱着她,他口齿滞涩,不知如何安慰悲伤的爱人,唯有以肌肤相贴让她镇静下来。
她对他说:“神灵已经不在这里了。”
“但珊还在。”他握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说,“珊是我的神灵啊。你在我身边,就实现了我的愿望。请你活下去!”
如今珊很少哭泣了,她逐渐想起往昔与母亲兄长相处时的快乐,能以怀念而非悲痛的态度谈论亡者。她第一次在阿席达卡面前大笑时,他比拾到任何珍宝都快乐。
阿席达卡对珊讲述了旅途的见闻,她颇感兴趣,用心倾听,然后他们更深地意识到,西方这片已生不祥之兆的地域,与别的地方相比,甚至还算一片乐土。
“有时我会想,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真是个幸运儿!这次我去他国接工匠回来,目之所及尽是人间地狱,若是箭用光、刀卷刃,我便毫无办法。人已经死了,我如何阻止?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的,现在我发现,一个人做不到的事太多了。”他的声音苦涩,尝起来如同她用以入药的紫色花朵。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阿席达卡,就算是神灵也有无可奈何的事,你做得够多了。还要我对你说多少遍?你是人类,会伤会痛会死,你尽力了,别为他人负责,也别苛责自己。”珊说,笨拙地拍打他的肩膀,然后抚摸他的脸颊,指尖经过那道她留下的伤口时,她的动作格外温柔。
她的手经过他的嘴唇时,成功引出了一个微笑。
“珊,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雅库鲁不愿意戴铃铛吗?”临别以前,她帮赤鹿解下那枚饰物,换得它高兴地叫了一声,直拿鼻吻蹭她,“那给我好了,我喜欢这个声音。”
他们挥手告别,归途之中在肌肤上嗅到彼此的气息,为之眷恋不已。
新生的树冠不够密实,筛不掉太多热力,今年夏天,林中的日光格外灼烈明亮。
在去见珊的路上,阿席达卡抹了一把汗水,深感自己的衣裳厚重,珊也解开常披的兽皮,上下挥手扇风。故而当他同雨水一起到来,他们都不想避开,任凭温暖的水滴没入衣衫,滑过体表。两人都水淋淋、亮晶晶的,对视片刻,他的手找到了她的手,相贴的掌心潮湿,手指颤抖却并非寒冷所致。
她在他的怀里,面颊与肩颈都打湿了,水珠凝聚于发梢,跌到他的衣服上,落痕斑驳。而他丝毫不去管,只顾将她搂在胸前——即便一见她心就会豁开裂口,他也不愿规避由恋慕催生的疼痛。未能拥抱她时,他就两臂发冷,心脏沉重。他想念她,想念她的刺青、气息与笑容,想念他可触及的她的所有。
年少的母兽回抱了他,用一种连骨带肉的抱法,清楚拥抱过紧引起的疼痛反而使他喜悦。她蔽体的衣料经雨淋过,隐约透出肌肤的色泽。肢体被爱人抚摸过,褪去结晶般的粗疏。
那双眼睛不驯又不屈,如今转向他时难掩暖意。她是林中驰骋而来的狼,靠近他不为觊觎他的血肉,而是透过肌骨构成的甲胄听他的心声,纯粹因他活着欢喜。
事实上他从未试图驯服她,他只是去爱她,仅此而已。
细密的雾气笼罩过来,宛如祝福的纱幕。他们越靠越近,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雨声变得遥远。
她踮起脚,吻他的嘴唇。
他热烈地回应着,雨仍在下,他们全然将它忘记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在一处岩穴中,珊与阿席达卡拧干衣衫。她甩头抖水,濡湿的黑发凌乱,睫毛凝聚成缕,眼皮揉搓得泛出粉晕。四野无人窥探,他不再关心自己形象如何,半裸着身躯生火,修长的手弯曲在腹股处,脖颈沾上草叶也没发觉。
身后的珊笑了,说他这模样倒有些接近野兽。阿席达卡也笑,知道她说得没错。
从他遭受流放以来,阿席达卡从未如此狼狈过,也从未如此自由过,是珊解开了他手脚与心灵上的束缚,他内里燃烧的狂野热情被她激发出来,从此活成了一个新人。到西方去,竟是一次重生。
他们走出岩穴时,雨已经停了,夜幕低垂,星光照亮他们泛红的脸,二人的举止都显得有些慵懒,那红润并非火光熏染,慵懒也不是疲劳所致。
珊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就停落到她的食指上,尾部有规律地闪着光,她目露欢欣,对阿席达卡说:“你看,它是在向我打招呼,去年我们见过一次。它还问我,今年的夏天好像有点不同,树变矮了,地上的影子也比从前浅淡,森林发生什么了吗?”
他与她都知道夏天有所不同的理由,并为此沉默片刻。珊被触动了心事,睫毛低垂,面颊上浮现出两道晦暗的影子。
她双唇开合,阿席达卡随即听见她唇间传来芒草款摆的风声。待风声停歇,她食指上的萤火虫应声闪烁几回,随后振翅起飞,于他与她身周悠然绕了一圈,接着就飞走了。
萤火虫的光芒逐渐远去,但它的轨迹分外鲜明,久久停留在他们眼中,他们望向彼此,觉得对方瞳孔内都有一轮向内映射的淡绿太阳。
阿席达卡收回目光问道:“珊,你告诉它缘由了吗?”
珊点头,缓缓说道:“它对我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森林有变,但夏天还是夏天,今年我会来,明年也有萤火虫会来。’然后就同我告别了。”
桑树长得很快,叶片浓绿而阔大,达达拉城外围不再只有枯涩的黄土,多了青翠之意。蚕孵了出来,别看它们细小,胃口却大,催着人们采摘桑叶,在蚕身下铺了很厚的一层。阿席达卡惊奇地低下头,观察这些小虫沙沙作响地吃着桑叶,日复一日,白色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接着吐出丝来,回环旋绕,将自己困在茧中。
这次见面,他给她带来了一样东西。
阿席达卡说:“珊,这匹布是给你的,阿时姐指明了要我送来。”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眼睛里黑黑的火光一跳,伸手接过来。那匹布扑进她怀里,依靠着她的臂膀,白亮而柔顺。
他声音放柔,“是那件事的谢礼。”
珊抿唇,眉间起了一道皱痕,语调硬中带软,“有什么可谢的。”
这对于她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达达拉城长期取砂炼铁,导致河床下陷,泥沙翻滚,正值春涝,河水昏黄,咆哮如雷。那天珊和兄弟一起路过河边,细微哭声钻进她的耳朵,她循声转身,一眼看到有个女孩在河里挣扎,衣服浸了水越发沉重。珊来不及思索,一手捞起受惊的女孩按在怀里,跳过半坍塌的河岸,等她双脚落在地上,这才发觉两人浑身湿透,俱是狼狈不堪。
女孩十一二岁年纪,吃了惊吓,直到此刻才哭出来,一面哭泣,一面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珊赶忙停住脚步,脱下兽皮裹住女孩,拍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一番动作下来,女孩总算把气管里呛的水都咳尽了。
珊听见女孩抽噎渐止,思索片刻,就在她手里塞了枚青枣,生硬地安慰:“没事了,你不会死。”
女孩抬头,细声开口:“谢谢姐姐。”
珊一哽,并不答话,只问道:“你家在哪里?”
“那边……”她嘴里塞着枣子,说话也模糊不清,抬手指向达达拉城的方向。
“我没在那座城里见过你。”
“我是黑帽大人才买下来的。”女孩说,珊突然看到她眼圈发黑,嘴边有一大块淤青,说话间她疼得不住吸气,“家里说不能再多一张吃饭的嘴了,就把我卖了。他们说要教我唱歌跳舞,去侍奉那些贵人……我不肯,逃了两回,他们就打我……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是黑帽大人救了我。”
珊沉默片刻,说:“她还是做了些好事的。”
女孩正说着话,无意间看到珊的手臂,她捂住嘴,泪珠又滚了下来,“姐姐,你受伤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珊没觉得有多疼,侧头一望,右臂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肘弯流下,所幸未见骨骼,大约是刚才被河里某块石头划伤的吧。
她不以为意,弯腰拔了几株野草,揉碎了涂抹在女孩伤处,说:“这种草能治跌打损伤,你多采点,回去敷个几天脸就会好。”
珊的血液混入草药中,被她涂在那张年幼苍白的面容间,伤痕仿佛也成了一道鲜艳刺青。
留她一人在这里肯定不行,珊按住太阳穴,心说实在麻烦。她本不愿造访达达拉城,去了准没好事,而今又得为这孩子破戒一回。
珊思索着,正遇上急奔而来的阿席达卡,他一眼看见她流血的右臂,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了,一声不吭,撕开衣襟帮她包扎,冷静得让她有些害怕。
包扎完毕,他定定望她片刻,一把拥住她,像要把她的肋骨折断,珊以狼的耐力忍下了痛呼。在被他的双臂箍紧以前,他脸上近乎狂乱的神情劈开她的视野,一双眼睛痛得直跳,那是对于失去她的深切恐惧。
“阿席达卡。”她在他耳边说,“我只是流了一点血,没事的,不是诅咒。”
随后他才看到坐在石头上的女孩,露出更为惊讶的表情来。
“珊——是你救了她?”
“很奇怪吗?”
“不是,我只是……”
她说:“遇险的若是动物我会救,人类我也会救。阿席达卡,我恨人类,至今仍恨,但我受够了,不想再看谁死在我面前。”
“也许是因为我被抛弃过,才格外见不得幼崽与小孩哭。”
酸楚并着暖意,同时涌上他的心头。阿席达卡轻声说道:“珊,你说得对。”
他有些黯然,“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什么。”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别总对我道歉,阿席达卡。”他的个子窜起来,高过她一头,她不得不跳起来扯他的耳朵,让他吃痛地啊了一声,表情倒是轻松多了。
她指着自己说:“我很强的,用不着你帮。”
他颔首道:“是,珊一直都很强大。”
“正好有件事拜托你。”珊牵着女孩的手带到阿席达卡旁边。
趁他低头,她吹了吹他发红的耳朵,说道:“阿席达卡,带她回家去,我不想到那里,你也不准告诉别人我见过她的事。”
他点头,幅度很小,并不情愿。
“你的耳朵还痛不痛?别让我揪掉了,那我只能用狼耳朵赔你了。”她一本正经地问。
“不痛了,珊不必费心,狼的耳朵虽好,我还是喜欢自己的耳朵。”他也故作认真地回答。
可惜阿席达卡不听她的话,他准是一把女孩送回达达拉城就把她的嘱咐抛在脑后,不然又怎会被那些人拜托送来这匹布?当然,他不听她的也不止这一回了。
也罢,珊不去计较,摩挲着布料问阿席达卡:“这是用什么做的?蜘蛛的丝?”
阿席达卡摇头,“是蚕丝。先前我们不是种了桑树吗?桑叶就是用来喂蚕的。”
她面色稍霁,欣然道:“这倒不错。我听说桑树结出的果实也很甜。”
阿席达卡说:“你知道吗?这是那孩子特地织给你的布匹。她学织布很快,现在都能教其他人了。”
“是吗?”珊想起临别之际,女孩抬起头,执着地问她:“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不算数,请你亲口对我说。我要记住你,黑帽大人和你,都是我的恩人。”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珊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胡乱应付道:“我没名字……算了,你就叫我幽灵公主吧!你们城里的人都那么叫我。”
“幽灵公主吗?”女孩重复了一遍,带伤的脸上绽开笑容,“姐姐,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美的人,这个名字也很美,与你相衬。”
“虽然白色就很漂亮了。”回忆令她展颜一笑,望着布匹说,“但也可以染上别的颜色。”
她放下它,眼眸移到他脸上,向他伸出手去。
“阿席达卡,跟我来。”
午后珊牵了阿席达卡的手,带他去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