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辛克莱半闭着眼,有点绝望地想,但现实是他正身处噩梦之中——一个真实的、由他亲手创造出的噩梦,他始终受困其中。
他连续净化了接近一个星期,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身体达到了极限。在他们的队伍终于到达了一个可以驻扎的地方时,锤子们看见他们的将执握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想去找放着药物的地方,但他没走几步就倒了下去,完全散架,身体像被抽掉了关节的人偶一样迅速倒塌,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就在这间小屋里。
他们把他放到了这里休息。得益于此,辛克莱终于有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可以留给他思考的空间。他太累了,为了躲避那些危险的思想,他只能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武器上,否则他就会被绊住脚步,而在战斗中被思想笼罩显然是足以致命的。现在他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处理那些脑子里的旧账了。旧日的阴影仍旧紧随他左右——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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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接一个检视起那些先前被他主动忽略的思想。过多的思考会成为累赘,这一点在很多锤子们身上都体现出来。辛克莱记得那个成为中锤已有一段时间的女孩,巨大的盔甲套在她稍矮的身体上,总是那样快乐又癫狂地笑,挥舞重锤对她而言就像挥舞玩具一样简单:她是真心认为他们所从事的是全世界最正义也最纯净的事业。伟大的净化、纯粹的肉体,六章第十八节……我将与你缔结誓约。她时常这样喃喃道。她是一柄合格的锤子,醉心于自我与钉锤的誓约中,除了狂信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思想,克罗默曾称赞过她的忠诚,他们在布道坛上为她打上印章时,他就在一旁看着。现在那个影子动了动,昏暗的光线中,辛克莱感觉他好像越来越近了。
执握者……执握每一柄锤子的人,有很多锤子都和那位中锤一样,坚定地追随执握者。他们抛却了个人意志,将自我完全奉献给了他们所认为最光荣也最伟大的那个人,甘愿被掌握,或者说,他们每个人其实都在被操控。有时他们会敬畏地称呼他将执握者,但他感受不到一丁点自豪,自从亲自考察过那些提供给下级锤子们的罐头餐后,他总是难以相信这些人……这些被物化了的锤子,是否真的愿意追随他们的事业。克罗默曾经再三强调,人类的肉体是最神圣的恩赐,敢于用外来的机械替换血肉的人是自愿放弃了自己的权利,是十恶不赦的。义体异化了人这一概念,它们只能作为机械、作为机械里的齿轮僵硬地移动。克罗默有时会抓着他的头发,凑近他这样说。克罗默……辛克莱眨了眨眼,看到那个影子出现在门边,他跟随克罗默已经多久了?门口应该是有人看守的,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进来……是克罗默吗?他想,支起上半身,做好了和来者对峙的准备。
那人走了进来。没有脚步声。辛克莱靠墙站着,太阳正在升起——从窗外射进一束晨光,照亮了来人的脸。等看清那人的脸后,他简直呆住了,一道惊雷在他的脑子里炸响,他浑身震悚、动弹不得——那人是德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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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安带着他惯有的那种静谧的微笑,在光后的阴影处站定。“啊,是你,”他说,“辛克莱,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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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勾起了辛克莱对于那个遥远年代的记忆。一段久远的岁月从他的内心深处被唤醒了,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回忆让辛克莱感到了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被警惕压了下去。他试图寻找他的戟——但寻找无果,然后他就把目光放到了德米安的脸上。
德米安一点都没变,身上还留着他们学生时代时那股神秘莫测的气息,不知道是他一直保留着学生时代的样子,还是他其实从学生时代起就已经拥有了稳定的成熟人格。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可是辛克莱已经改变了太多。他逃离了学校,逃离了故乡,追随着心中本能的厌恶与渴望,他加入了N公司,此刻正满身血污地站在德米安面前。可是德米安看起来那么纯洁无瑕,与他相比,辛克莱再一次产生了少年时那股微妙的自卑与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永远追不上德米安的。一种隐秘的、潜藏已久的念头复苏了。尽管在钉锤之中,他一度可以以至高无上的姿态号令所有人,可以以高傲又冷酷的态度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但回到这里,见到好久不见的德米安,他又变回了一个青涩胆小的学生,在仿佛知晓一切的友人面前轻微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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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是为了再一次指引你。”
德米安说,朝他走近几步,“你看起来不太安定,似乎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辛克莱在他面前低着头,似乎正在发抖。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辛克莱突然抬起头,猛地朝他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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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安没有躲开,被推倒在地。逆着光,他看到辛克莱的双眼充满血丝,像头被围困已久的野兽。可怜的小雀鹰……他在心里喟叹,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他人编织的茧房,并且还有一点留恋过去。他伸出手拨开辛克莱额头的发丝,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干涸的血迹还是残留在了上面,在暗沉的血迹下,他看见一道残缺的印记正在闪闪发光。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与预想中的不同,辛克莱伏在他身上,发出的却是近乎哽咽的声音。他的表情有点扭曲,各种心情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时之间有些困惑。自从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发生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与故乡的一切也都断了联系。做出决定是痛苦的,自那以后的一切也都很痛,唯一不变的是对过往一切的回避,他一度认为那是虚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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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一阵恼人的寂静后,辛克莱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鲜红的印记——它在微弱的晨光中,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浮现在了德米安露出的那一寸额头上。那是完整的三条印记——曾几何时他透过教室的窗户往外看时,从德米安头上发现的就是这样一条印记。
“你成长了很多。”在他抚上德米安的额头,开始慢慢摩挲起那道印记时,德米安开了口。
“但是,你还没有成长为一个真正完全的人……辛克莱,现在的你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既非破壳而出的雏鸟,也非被人强行扯出的畸形。”德米安动了动,抽出一只手握住了辛克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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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辛克莱停住了。
“你仍旧没有依照你自己的意志……”德米安捏着他的手腕,缓缓放到了自己的耳边,“尽管你确实小有成就,爬到了这个教团中接近顶点的高度,但是……”
“你当初所做的选择,真的是出自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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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能说完接下来的话,因为辛克莱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了。一阵阴影突然迫近了他,紧接着是喉咙上上骤然收紧的力度——辛克莱掐住了他的脖子。德米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嘴里冒出喉管中的气体被挤出的声音,没能说出的话化作两声含糊不清的咯咯声,之后就没再发出什么了。他一直系着的围巾在刚刚的骚动中滑了下去,松松垮垮地围绕在肩头。辛克莱跪坐在德米安身上,被质疑的怒火控制了心灵,从他扼住德米安脖颈的手上传来了跳动着的触感:那是德米安的心跳,正在死亡的阴影下竭力挣扎着。
他突然恍惚了一阵:原来德米安是有心跳的。从刚刚的疯狂举动中,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未如此近地接触过德米安,他松开了手,德米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剧烈咳嗽起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德米安的咳嗽渐渐平息下去,直到变成安静的喘息。
原来德米安也是和他一样的活人。辛克莱愣愣地想。此前的那么多日子里,时间一直向前延伸到古老的少年时代,他一直把这位神秘的友人当成一个符号、一个从天而降的使者,只是仰视,从未近距离地观察、了解过他。长时间的回忆与猜想给德米安的形象反复镀上一层又一层的雾,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思念一个他想象中的、一个经过二次创造的形象。辛克莱低下头,等到德米安的呼吸恢复平静,他终于第一次以平等的角度向着这位曾经的朋友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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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质疑我吗?”
德米安平复呼吸后,对他露出一个安慰般的微笑。
“人的精神是可以被塑造的。”他说,“你知道的,克罗默……她很擅长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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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辛克莱又一次想起那些罐头——他和克罗默从来不吃那些罐头,它们是被发放给下层锤子们的员工餐,都是一些糊状的东西。他们在净化了那些邪恶的义体后,总是要从那堆噼啪作响的废铁中取出一管灰白色的物质,那是异端们存于世上最后的价值。他经常怀疑那些被收集起来的物质的去处……但这句话无疑触犯到了他心中什么原则性的东西。尽管他自己的思想仍在摇摆不定,但人的自我怀疑是也只能是自我的,一旦有人从外部提出,人们往往会一反常态,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性。辛克莱皱眉,抓住德米安的领子。
“义体……”他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一部分眼睛,“当然是邪恶的,因为我们生来拥有纯洁的肉体,靠这血肉我们才得以享受一切痛苦与快乐,才得以遵从人类的本能。”他抓紧了德米安。
“而那些软弱的家伙竟因为害怕这其中微不足道的痛苦而要连其他的荣耀与乐趣一同替换掉,他们违抗了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违反了规律、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的怪物,净化掉这些怪物是我们理所应当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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