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的身体很沉重,眼睛也睁不开。她被困在一片厚重的废墟里,正上方时不时有碎石和沙土顺着石块的缝隙散落下来,砸向她的胸口和大腿,有的再顺着身体的弧度滚落到脖颈间。有点痒,她很想挠一挠,但她的手抬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儿多久了。也许是三天?她两眼发昏,用尽浑身的力气来不让自己绝望。为了转移注意,她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比如小时候挨饿的经历。
卡特斯的祖先大部分来自雷姆必拓,她或许本该在雷姆必拓的矿场长大,被矿尘和根茎植物环绕,远离强国与大城市的纷争,运气好的话可以平静地过完一生。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在卡兹戴尔度过了起伏动荡的童年——有时在乱葬岗的对岸觅食,有时又能枕在魔王的怀里睡觉。
不知不觉,她已经快要忘记极致的饥饿是何种感受。她的童年一半不幸一半有幸,矿石病残酷无情,但始终有人爱她,爱她的人不曾薄待她。特蕾西娅总担心她没吃饱,哪怕小阿米娅不停地打嗝。凯尔希送给她的书上说,爱是常觉亏欠。阿米娅在长大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没少有人嫉妒她占据了魔王殿下的注意。她和所有底层萨卡兹一样出身卑微,长着结晶,却沐浴着特蕾西娅数不尽的柔情。好了,坦诚点吧,当说到“没少有人”,其实主要是指某个人——回归主题,她可能是被W抛弃在这儿了。她一直尽量信任W,但后者一直宛如飘忽不定的影。
至少罗德岛会不遗余力地找她。她只需要努力想办法延续自己的生命,坚持到Mon3tr或是煌把她从废墟下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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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已经坚持了很久了。阿米娅抿了抿嘴,连干涸开裂的嘴唇上的血腥味都显得甘甜。或许她的确不该选择和W一起出行的。她习惯了对人抱有信念,就像特蕾西娅那样。而凯尔希不信任W……但,本质上说,凯尔希不信任一切。她皱眉的样子让阿米娅轻易读出潜台词:永远不要考验人性,尤其是一个雇佣兵的人性。
阿米娅叹气。自己可能是进入了叛逆期。
在巴别塔还没有倒塌的日子里,W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她穿着灰扑扑的冒牌军装,最容易沾上泥土的衣袖洗得硬邦邦,防风斗篷遮住小半张脸,露出一对看什么都嘲弄戏谑、将信将疑的眼睛。阿米娅的童年记忆并不全都非常清晰,其中包含W的那部分却历历在目,因为红角的萨卡兹是梦幻般的巴别塔里为数不多扎眼的存在。在所有人都给予她温暖和宠爱的时候,唯有雇佣兵金红色的视线令她如芒在背。
但那时的她并不常和阿米娅交流。她们甚至很少打照面。W只是频频出现在门后或墙角,时而尖声讥笑,时而沉默异常,似乎无法真正融入一个易碎的肥皂泡,但也舍不得戳破它。
后来有一些老伙伴告诉阿米娅,刚刚接触巴别塔时,W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在特蕾西娅眼里,这些无家可归的萨卡兹都是需要爱和引导的孩子。
她清楚无家可归是什么感觉,也清楚爱的力量如何使她在夜里安眠。那些说法让年幼的阿米娅改变了看待不合群的萨卡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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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绕过桌子和椅子,递给站在门外的佣兵一个苹果。
“……哈?”W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环抱着双臂,一只脚撑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命好的小不点。
“送给你,W小姐。”卡特斯透过厚重的刘海投出蔚蓝的目光。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W都会等对方说完后半句话——世上没有免费的馈赠,一袋金币一定跟着一条人命。没有萨卡兹会去赌一次毫无所图的善意。
矮小的兔崽脖颈上缀着特蕾西娅亲手挂上去的项链,末端是一只毛毡扎的小动物,和她手里的苹果一样是健康的红粉色 。W回想自己像她那么大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捕猎、抢食、推搡,根本没见过新鲜的苹果,只知道生挖出来的人的心脏确实像一种水果。
她猝然笑了一下,接过那个苹果,像抛炸药一样上下抛着它,最后捏在手里。她半俯下身,玩味地说:“好吧,想让我帮你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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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摇摇头,“没有人应该被杀。”她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很坚定,“即使是敌人——特蕾西娅殿下说过。”
又搬出殿下。W没有那么容易被说动,但她也不是什么事都非得挑刺不可。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对某些现状感到空虚,以至于需要通过装备满身尖刺来体验生存的实感。她低头看了眼色泽光鲜的苹果——这个很可能是特蕾西娅给的。殿下时常给阿米娅和其他被巴别塔收留的儿童捎带水果和糕点,它们都和她们一样受人欢迎且充满酸甜的内瓤。
她忽然失去了玩弄小孩的兴趣。
“谢了。”她靠上墙,接着游手好闲地装无聊。
阿米娅没有走。她拨开刘海,让自己的睫毛呼吸。
“还有事?”W很少有多余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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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还没有洗过。”阿米娅小声提醒她。然后她才挥挥手跑走了,据说是有小提琴课要上。
W摘下手套,随便搓了搓苹果朴实的表面,低头咬了一口。确实很甜,而且很脆。W用虎牙将一大块果肉撬下来,填进口腔。她故意发出了响亮的咀嚼声,但附近人员稀少,没人在意她是不是享用了一颗酥脆的皇家苹果。后来煌会在她故意弄出动静时跟她产生口角,这反倒让W更来劲了。
小猫,你也想要苹果?她叫道。
随你开心吧!煌也冲她吼。你的好运会让你这张嘴给败光的。
煌还真没说错。只那一次,从此她再没吃过由特蕾西娅交给阿米娅、再由阿米娅交给她的美味。
特蕾西娅倒在巴别塔中央,像一颗被轧坏的苹果;阿米娅在她怀里,一颗被保护起来的年幼的青苹果,包着前人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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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W并没有亲眼见到特蕾西娅的死状。亲眼见过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失忆了,要么是凯尔希。除此之外,阿米娅是唯一一个触碰到特蕾西娅最后的温度的人。某种意义上说,W嫉妒她。关于特蕾西娅的秘密之死,真相只有少数人见证,可越是扑朔迷离,越容易引起猜测。
这很亵渎,很僭越,但被历史的真相隔绝在外的平民萨卡兹只能不受控制地自己想象无数种她的死状。W很难摆脱那些联想:有的凄美哀伤,连死亡也要尊敬她的仁慈和端庄,她像羽毛一般轻飘飘落下,血迹宛如曼珠沙华在胸口绽放;有的却粗暴残忍,死亡证明了真正的人人平等,她的血肉之躯和每个将死的感染者一样破破烂烂,她渐渐变得灰败、凋敝,失去所有温暖鲜活的美丽。
这些联想里不能有多余的人存在,否则W会被妒忌和仇恨吞噬。可她的潜意识又似乎不愿让她孤独地死去,所以总有一个小家伙在那里作陪。一个不会触怒她的见证者,一个纯洁无辜的继承者,一个恰到好处的载体,要容下此后她的所有无处安放的窥视和感情。
梦魇的最后,W总是踩着尸山血海走向刑场的中心,鞋底淌水的脆响回荡在废墟里。她俯下身,握住特蕾西娅冰凉的肩膀,像握住一片来自过去的残垣。她拨开萨卡兹死去的大地,从底下挖出了一颗完好无损的、幼小的苹果。
阿米娅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睁不开眼。长久的等待模糊了她的神智,她不确定自己是一直咬牙保持着清醒,还是已经沉睡了很久。她闭上眼,但眼泪还是从酸疼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尽管她以为自己身体里应该不剩什么水分了。混凝土间的碎石和灰尘一起倾泄而下。她呛咳起来,肺里像撕裂一样疼。
刺眼的光很快又被挡住。新鲜空气涌来,阿米娅嗅到一股血腥味。她的五感好像逐渐恢复了,世界重新朝她敞开。她艰难地睁开双目,在刺痛的泪水里看见土堆上站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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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重重喘了口气,脱手把横梁砸到一边,腾起一团尘埃。她不是干体力活的料,重量把骨骼和肌肉挤得疼痛难忍,伤口因此破裂,浸湿了衣服。如果不是有个细皮嫩肉的兔崽子埋在底下,她会悠闲地坐在一边,把这堆水泥炸得稀巴烂。
“……操。”真受罪,她想咒骂,但没全骂出来,体力过消耗让她连骂街都气短。她仰着头抽了口气,补足紧张的肺,然后吐出一口血沫,拧着脖子弯下腰,把阿米娅从土坑里刨出来。
“死了没?”她将不知该说年轻还是幼小的奇美拉架在肩头,还好她比水泥板轻多了。
阿米娅虚弱得说不出话。血腥味是从姗姗来迟的救兵身上传来的,她受伤了。对罗德岛的伤员,她理当慰问几句,可她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声。她以为自己要哭了,她应该哭的——肉体的创伤与长久的等待摧残着她受损的精神——但她没有。生理性眼泪风干之后,阿米娅终于能看清周围的景观——这里是卡兹戴尔旧址的边缘地带,她们来这里执行任务,寻找一些与萨卡兹或魔王有关的“古董”。凯尔希本不支持她和W搭档,但罗德岛毕竟不是总有充裕的人手。况且,这件事最好由见证过巴别塔的存在的人来做,那么选择范围就更窄了。
“没死就好。”W抹掉流到眼睑的血水,抬起小兔子的脸端详她的体征。还行,瞳孔正常,脸颊柔软,看着弱不禁风,倒是挺难杀,有着萨卡兹式的死皮赖脸的顽强生命力。
她几天没怎么睡觉了,一路屠过人和野兽,中途撞上小型天灾,在另一座废墟里昏睡了一阵,又被灾后冰冷酸涩的雨滴打醒。卡兹戴尔遍地混乱,但她和阿米娅都没想到能遇上数量超出预计的土匪。她们各带了一支小队分头行动,由于只是为了搜寻,队伍人不多,作战精锐也少,本是为了轻装上阵,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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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前,W踩着一个偷袭的佣兵的尸体,用仅剩的纱布在手臂上粗暴地扎了个结,现在那个结因血液干涸变得有点松动。她很快发现背着阿米娅远比扶着她更省事,于是把兔子挪到了背上。阿米娅无力的手臂挂在她肩膀上晃动,W低头看一眼她手上晶莹的指环,又抬头看向前路。
阿米娅受的伤不算重,只是长时间的饥饿和缺水让她的身体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恢复的过程中她总想起一些回忆——幼时的忍饥挨饿,以及在巴别塔时和特蕾西娅一起给受灾的民众发放食物。
隔间适时地传来炖肉的香味。阿米娅从床上坐起身,走向屋外。
W抱着手臂靠在一张椅子上打盹,面前是一个简易的小锅,呼噜呼噜冒着蒸气。她受的伤比阿米娅多不少,这几天或许因失血而有点嗜睡。阿米娅蹑手蹑脚地凑近,想替她赶走一只蚊虫。
萨卡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赤红的眼睛分明很清醒,“不要悄悄靠近一个雇佣兵,凯尔希没教过你吗?”
“我知道……你……醒……”阿米娅的嗓子受损严重,很难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她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望向被吓跑的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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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牵了牵嘴角,松开她,伸了个懒腰,把锅端到一边的石台上。她们没有载具,只好找了个废弃的小工厂发送信号,原地休养,等待罗德岛的救援。幸好,这里虽然已经断电多年,但水管还能用,灶房里也有不少封存的遗留器具。
这是什么?阿米娅端着盘子,用眼神询问。W没有找到碗,所以她们只能用杯子喝汤。
“兔子。”野外最常见的猎物之一。W搅了搅那锅肉。
厨房里分明还有些罐头,都是防灾物资,密封很死,保质期长达二三十年。
“嗯哼。”W看出她的疑虑,她把罐头和野兔的混合物舀出来,“我就是想吃兔子了,怎么?”
阿米娅无法反对。眼下她欠这伤患一个很大的人情。“你说……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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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羸弱的废物。”W龇牙。不过,如果没有这些羸弱的废物前赴后继地送命,她说不定活不到今天。兔子仿佛大地给饥饿之人的施舍。W流浪时吃各种各样的东西饱腹,兔子在其中算得上是一顿珍馐,让人撑过荒野寒冷的长夜。
可惜这一次的兔子没能帮她维持多久温暖。半夜,W被骤降的气温冻醒。燃不旺的篝火起不到太大作用,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酒精,或者一场麻痹的梦境。
W试图做梦。只要特蕾西娅能够出现,虚幻就是温暖的。魔王戴着冰凉的戒指,但掌心十分滚烫,尽管那只是遐想——她从未触碰过特蕾西娅的手。特蕾西娅如傍晚时分粉红的火烧云一般包裹着她,于是寒冷都远去了。
酒精当然是没有的,特蕾西娅就更没有了。W不得不回到令人作呕的现实。
“W,”不知何时出现的阿米娅担忧地用嘶哑的声音说,“烫……”
废话。W懒得骂哑巴,没意思。她背过身,不愿让食物链底端的猎物品尝到她分毫的脆弱。然而阿米娅没有识趣地走远。她堪称胆大包天地挤进W的床铺,分享自己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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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叫你这么做。”W有点烦躁。
“不能……倒下……”阿米娅声音嘶哑,但听上去比她冷静得多。救援队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