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兄長,是在母親的葬禮上。
不……不能稱爲兄長。
……應該稱呼爲,我血緣上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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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醞釀著令人窒息的溼意。天空陰霾密佈,積雲厚重,似乎下一刻大雨就要傾瀉而下。
在這樣的天氣裏,彷彿是爲了與其相襯,舉辦了一場葬禮。
死者一人,女性。家屬僅有一人,是她單身誕育的獨女。
由於家中沒有足夠支撐喪禮的存款,經過社工評估之後,全權交由政府委託的喪儀公司辦理。相應地,尋常葬禮一切該有的禮儀全都從簡,也不會邀請誦經的僧人。
租用的告別式會場不到三十坪,但燈開得十分明亮,幾乎所有陰影都無所遁形。空氣中繚繞著線香微苦的香氣,夾帶室外微風拂進的潮溼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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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白花簇擁在神壇上的遺像旁,那是尚還在初中的女兒唯一能夠爲母親準備的祭奠之物。
嶄新裱框的遺照,玻璃相框的表面上,反射著頂燈打下的光輝。
直義睜著一夜未睡的眼。她並未在狹小卻光明堂皇的告別式會場內,也沒有踏出會場,立於即將落雨的天空下。而是靠在大開的門旁,爲了給那些不知是否會來的賓客,深深地一鞠躬。
晦暗的天光將門框的陰影投在她的面上,若是遠遠望去一眼,只能見到穿著附近中學平平無奇校服的身軀,以及那雙於陰影中盈著瑩潤亮光的眼。
意料之中,前來弔唁的,只有住在附近、在母親健康時曾有過往來的鄰居。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搖著頭離去了。也有人小聲讓她記得歇息。
她低頭致謝,垂下的視線中,一雙雙黑色的皮鞋,踏著會場門前紅褐色磚頭鋪成的人行道,一一離去了。
從紅磚隙縫裏竄出的幾簇雜草於風中搖晃。忽然,一滴無聲的水珠砸在地上。
悶雷聲從密佈的烏雲深處迴響。地上的溼印,一下子就被夏日烤得熱氣滾滾的磚面烘乾了。但隨即又是一滴落下。一滴,又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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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會,溼點匯聚成團,團又融合成塊,如同瘟疫的麻疹一樣,轟隆傾倒的雨水痛快地澆透了大地。
行道樹的枝葉沙沙作響。
一雙女士皮鞋從身後走進她的視線裏。
“哎呀,下雨了。”
直義直起身,對上了一旁望來的視線。
穿著肅穆簡樸黑色裝扮的中年女人站在身邊看著她。同樣是她們的鄰居。母親病重之後,幫了她許多。
“夏天總是這樣,雨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只不過眼下得請您再多等待一會了。”
直義說。鄰居太太微笑著搖搖頭,“不,我也有事情想和妳聊聊,卻一直找不到時機呢。這場雨反倒給了我時間。”
她的目光裏透出一股關切之意。對於她要說什麼,直義心中若有所感,靜靜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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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的目光輕輕掠過少女沉默的側臉,以及眼下沉積的疲憊。
“這些天都沒怎麼休息吧?過了今天應該就能輕鬆些了。”
“不……謝謝您的關心。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葬儀公司負責了,只不過昨夜守靈,才熬了一宿。”
“才幾歲的孩子……”鄰居話語有些感慨。她忽地放輕了聲音,“……不過,接下來的話,妳有什麼打算嗎?”
就是這個了。唯一的監護人去世之後,還在就讀初中的女兒無法獨立,若沒有親朋好友收留,就得由社工安排,去到孤兒院、或者是尋找能夠收留的寄養家庭。
在鄰居視線中,少女帶著疲憊的面容低下了。過了一會,才輕聲道:“母親去世之前聯繫了……”
“是……”父親?
“是母親那邊的親戚。”她說。鄰居面上流露出一絲驚訝。直義知道,這實在不能怪她。畢竟以往,就連她也沒有見過母親與任何的親友往來。
應該說……直到現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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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抱歉地收起了略有些失禮的表情,安慰地笑著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之後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吧。”
直義沒有拒絕,而是再度低下頭。
“一直以來,承蒙您照顧了。”
“怎麼會呢?都是應該的……畢竟這麼久的鄰居了。越長越大,看著妳的眼睛,會讓我想起妳母親剛搬來的時候呢。”
“這樣嗎……”
“是啊,妳們的眼睛很像呢。”
的確……血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只要擡起頭,就會對上黑白的遺像上,尚且年輕、並未被病痛折磨,不知未來將會發生什麼的女人那雙透著微微笑意的,執拗的眼睛。
與其說是與她相似,不,這雙眼反而讓她想起另外一個女人。也是她——那個時候是他。在前世,他的母親,也有這麼一雙執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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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記得,那是一個夜晚。夜色沉沉,天空沒有星光。一支蠟燭微薄的火光充斥於偌大的房內,他的影子、跪坐於另一端的,兄長的影子,以及半臥於被褥上的母親的影子,隨著搖曳的火苗影影綽綽地在四周的木牆與橫樑上晃動著。一時縮小了,影子變得濃黑而深沉。一時又放大了,三人淺淺的灰影,朦朧地融合在一起。
母親的眼白因年老而略顯混濁,瞳仁卻依然是純然的墨黑。彷彿吸飽了墨汁的毛筆尖懸在紙上,落下的那一點圓潤的墨漬。她這雙墨黑的瞳同樣給予了她的兩個孩子。
老人握著兄弟二人的手腕,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房內低低響起,一個字一個字,以與年齡並不相符的清晰口吻,說著最後想要讓他們兄弟知曉的話語。
一母同胞,一心同體。猶如半身……應當一生和睦。
細小的燭火反射在純黑的眼瞳表面,恍惚間竟像是燃燒在其中。
這雙執拗的眼,直到得到了他們兩人的答應,才緩緩地鬆懈了。
兄長失聲痛泣。
飄渺的燭火映著那張掩不住悲痛的面容,陰影投在側臉,深刻地印下了平時易受忽略的年齡的痕跡。
……到了這個年紀,才經歷母親的逝去,是否能稱得上是幸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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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直義恍然擡起頭,在兄長盈滿了淚水的眼球表面,他看見了自己的身影,與同樣燃燒的燭火的光輝。
是的,她是有前世的。
不過,徹底回想起來,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而已。
“直義?”
那個時候,臥於病床上的母親這麼問她。
“最近感覺妳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是發生了什麼嗎?”
病房裏心電圖滴——滴——規律地響著。鼻端縈繞著消毒水清涼潔淨的氣味。病床旁的綠色簾子拉了起來,將床位周遭隔出一個小小的空間。
不時有人走動的腳步聲,以及護士推著推車經過時,駛過地磚縫隙的輕柔“喀噠”聲。
輕輕握在手腕上的觸感將直義的神智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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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母親。”
她脫口而出,接著馬上意識到自己並未在遙遠前世那古樸的老宅裏,面前也不是握著他們兄弟的手,讓他們絕對要一生和睦的那位母親。
這時,她才發現,今日來到母親的病床旁,竟然一句話都還未說過。
只不過是愣愣地發著呆。
女人面上透出一股詫異,在直義默默改口“媽……怎麼了?”之後,莞爾一笑。
“……幫我把窗簾打開好嗎?”
她剛剛不是說的這個。直義心知肚明,還是默默地起身,拉開了一旁的窗簾。
爲了遮光,醫院深綠色的窗簾十分厚重。但拉開一個縫隙,被阻擋在外的陽光便會盡數傾瀉下來。
她們畢竟無力負擔單人的病房。不過,床位能夠靠在窗旁,也能稱得上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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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不打擾到其他人,她只開了一半的窗簾。那是午後時分,藍天蓄了幾縷稱不上雪白的雲絮,陽光明亮又顯得有些濡溼。畢竟夏日的這個時候,總是下雨。
待她坐回一旁的椅子上時,母親才又道:“妳最近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發生了什麼嗎?”
說完,輕輕地咳了幾聲。母親捂著嘴的五指骨瘦如柴,應該說,沒有不消瘦的地方。面頰的軟肉也全都消下去了,於是眼睛便顯得格外地大。如若不然,她們兩人應當生得更爲相似。
“不……”沒什麼。她原本想這麼說。然而,一對上那雙認真的——頑固的、像是燃著火光——這雙執拗的眼睛,她猶豫片刻,還是道:“我只是最近……遇見了一位故人。”
“故人?以前的朋友?我認識嗎?”
“不,好久了……原本以爲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前幾天在街上遇到了。”
“這樣啊……”
母親的聲音聽來有些欣慰。
“……說起來,從以前就沒怎麼見妳和朋友出去玩。我都不認識妳的朋友了。爲了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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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義搖了搖頭,順手抄起水壺,倒了一杯茶。白花花的水蒸氣擋住了她的表情,塞到母親手中的馬克杯則堵住了她的嘴。
母親語塞片刻,啜了一口茶,低低笑起來。
“好了,我不說了。那換直義和我說。就說說那個朋友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
她的思緒飄向了悠遠的過往。
從此生有記憶起,她便一直徘徊於不時浮現於腦海、似乎相隔久遠的回憶當中。
那些回憶出現得並無徵兆,也找不到規律。一次,是在小學的毛筆課上(直義同學不是第一次寫毛筆字嗎?寫得真好!),也有時是偶然踏過某片土地時,如風般掠過腦海拂起的悸動。
由此產生的困惑伴隨了她至今爲止的一生,隨著成長,並未消退,反而越覺得體內有一塊無法形容、無論做什麼也無法填滿的空白。
“……直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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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聲呼喚。
還沒有到可以打工的年紀。但她的成績優異,附近的鄰居便會邀請她來輔導自家不愛念書的孩子,順便留她吃一頓飯。再怎麼頑皮的小孩,在她的手下也能管得服服貼貼。
那時,她剛告別了一戶人家,要往醫院去找母親。
天空沉入了夜色裏,只餘半分昏黃的鮮紅。人行道旁路燈早早點亮了,下班及放學來往的洶涌人潮裏,就算只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