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耀眼。
这是丰川祥子第一次见到若叶睦时发自内心的感叹，家人临行前把本衿整理得一丝不苟，却把右襟领盖在了左襟领上。
“这次的祭品真漂亮。”
穿过鸟居的时候，她听到一旁的人们在议论。
丰川祥子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她的喉咙里，让呼吸变得有些不顺畅，大概是带板被绑得有些紧，为了能够得到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在仆人为她穿衣来回摆弄那根带子的时候，一直在吸气。
从幼时刚能听懂话开始，丰川祥子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人们会以献祭来获得庇佑，一人的牺牲能够换来数十年的安宁，除了当事者谁来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丰川祥子并不清楚这样的决定于她是残忍的，教化带来的影响根深蒂固，除了学习如何侍奉神明外，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还能够做什么。
她在懵懂中憧憬着今日的会面。
睦，嘴里反复念着神明的名字，三年前和自己的使命一同被告知，名字的所有者，明明从未出现在眼前，却像是一直以来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人。
大人牵着她的手，走过了林间枝丫投下的光斑，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音，指向着命运的终点。
有树叶被风吹下，一片，两片，风被阳光烘烤出了暖意，顺着敞开的门扉吹到了脸上，睦什么时候会来呢，丰川祥子坐在神社的门内，领她前来的人已经离开多时，没有人会不讨好地打搅神明与人类的会面。
除了叶间的簌簌声，不再有其他的声响，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住着活物的样子，丰川祥子打起了呵欠，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睡不太够的，一大早就起来为今日的会面做准备，还没怎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了神社内洁白的软垫上，或许已经等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只是在这样的安静中，那些因为忙碌而短暂退却的睡意又找上来。
没有忘记应当遵循的礼仪，即便眼皮变得很重，她还是拿出了小小的手帕擦掉了因为刚刚动作眼角泛起的湿意，不能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只可惜这并没有奏效，风像是有意一般绕着她打转，整个人像是被裹在巨大的羽织里，终于眼皮没能抵过重力的诱导，长长的睫毛还是碰到了下眼睑柔软的皮肤。
“祥。”
她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声音让丰川祥子想到来时路上的山泉，干净又澄澈。
丰川祥子睁开眼睛，阳光太过强烈，反射在来人浅色的头发上，变成一块明亮的白，背阳的身形在门框处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门内年幼的女孩，神明的轮廓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睦……？你是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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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明大人么，未曾见面，她怎会知晓自己的名字。
丰川祥子觉得她一定是在做梦，神明大人看起来并不像人们所形容的那样高大，她在等待的日子里不止一次想象过睦的面容，听说她掌控着自然的力量，能够退治疾病的祸灾，人们对她又敬畏又恐惧，他们交谈之中会说起许多关于神明的轶事传闻，却从未有人告诉过祥子，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少女。
这让她甚至忘记了在名字的后面加上尊称，直言名讳，大人们教导过她无数次这是一种不敬，神明大人一定会生气的。
她想着怎样补救，但却发现直接被唤作睦的少女，看起来还有点开心。
金色的双眸，偏头之中被阳光所照亮，丰川祥子很确定在其中闪耀着喜悦的色彩，这让被献祭的少女更加确定自己在梦境中了。
都是神明大人让自己等了太久，才会做这样的梦，等下见面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告诉她。
不过既然是在梦中，她当然可以大胆一点，就当是等待中的消遣吧。这么想着，在自己被少女抱起来之后，丰川祥子伸出了手。
阳光让少女过分白皙的皮肤泛着一层辉光，丰川祥子起意只是想要好奇摸一下，但她把手放上去之后，却发现少女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用平静的金眸看着自己。
于是她捏了捏，笑嘻嘻道：
“你的头发为什么颜色这么浅呀。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发色，我是说除了我自己，别人的头发都是深色的，所以很多人说我生来就是要成为祭品的。”
“……”
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她正在被少女抱着往神社后面的屋子走。
丰川祥子觉得自己梦里这个人多少有些无趣了，如果是传闻中的神明大人，这时候一定会因这些冒犯的行为而生气，怎么她还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看着自己。
那这样一定也会被允许吧。
手指轻轻拉住了少女耳前垂下的一缕头发，丰川祥子凑近少女的脸颊，她亲昵地在上面留下一个吻，小小的双唇离开时还发出了有点可爱的声音。
“好啦，你快点让我醒过来，等下我还要见睦呢。”
脚步停下了。
抱着她的人终于开口：
“我就是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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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少女的眼中的神色变得和刚才有些不太一样，刚刚读出了喜悦，此刻却读不出金眸中翻涌着的到底意义为何。
“你别骗我，睦是我在等待的神明大人，嗯……我知道我应该喊她睦大人，不过我现在在做梦，所以这么喊她也一定不会生气的。”
“我应该生气么？”
“你又不是睦……啊呀……痛。”
脸被捏了一下，像是刚刚的回敬，少女的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捏完后又轻轻安抚着，疼痛很快就被揉散了。
这还是让丰川祥子感到有些不满，她正要开口，却意识到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等一下？为什么会痛。
我不是在做梦么。
“睦？”
她小心地、试探地发出询问，声音听上去完全没有了刚刚那样底气十足。
“初次见面，祥，如果你喜欢叫我睦，日后这么喊就好。”
她的脸颊收到了一个轻柔的回吻。
2.
时间过得很快，相遇时是生机盎然的春，一转眼就到了蓬勃的夏。山野间翠色欲流，就连湛蓝天空中的阳光都有变得刺眼了几分。
丰川祥子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月有余，此刻她正穿着一袭素衣，上面绣着神社里随处可见的菊花暗纹，斜露在阳光中的部分被照耀出亮闪闪的光，皮肤察觉到了热度，这光就被收进屋檐和少女投下的阴影里。
“好热啊睦，能不能用一下神力。”
她仰起头看睦，发现少女也垂下金眸，在如今已经习惯的对视中，她看到睦明显地笑了一下。
“不可以，祥。”
她说得很温柔，以至于丰川祥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睦看了一会儿，神明却没有任何的动作，这才确认睦的确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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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川祥子拿起泉水冰好的一块西瓜，坐起身，用一种十分恭敬的姿态双手奉上。
“睦大人，请用这个。”
丰川祥子看到神明大人的喉头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始终没有等到。
不顾这样的亲密接触会带来更多的热量，丰川祥子索性整个人坐在了睦的腿上，她尝试着把西瓜喂到睦的嘴边。
“睦大人，您看我真的很热，就用一次神力吧。”
她甚至放松了衣领，要睦看她脖子上沁出的汗。
莹润的手指正举着西瓜，红色的瓤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上面正泛起一层因为高温蒸腾出的樱红。
这下金眸有点动摇了。
不易察觉的红晕也悄悄攀上了神明大人的耳尖。
这并不是丰川祥子太过恣意妄为，如此年纪的女孩，被抱起来像个洋娃娃，手上捧的西瓜要比脸还要大上一圈，她能够这样对待这片土地上人们崇拜敬畏的神明大人，只能是出于若叶睦的纵容。
只是睦也没想到，她这份纵容似乎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伸出手替她拢了拢衣领，把一片白色隐去了，小孩子的无意识竟然让活了几百年的她有些无力招架。
丰川祥子还在执着地想要喂给睦吃西瓜，在她的认知里，西瓜很好吃，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神明大人,神明大人一定就会满足她的请求。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丰川祥子也的确发现，睦和她在日复一日的教导训诫中所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她会对许多人强调过的尊称感到无关紧要，所以从见面那天开始她只唤着睦这一个单字；她并不会要求自己做什么劳动，甚至神社后的菜园还要亲力亲为，而要照顾神明起居这些事，倒不如说自己才是被照顾的。
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夜晚，陌生的环境让人无所适从，风声之中夹杂着的林音使得恐惧在心中回响，她试着敲了敲神明大人的房门。
开门时睦拿着一盏夜灯，她并没有怪罪祥子深夜的打扰，而是接过少女手中的枕头，拉着她走向自己的床边。
“不介意的话……”
祥子看到睦已经把枕头挨着自己的那个放下了，再问这样的问题自然显得没有必要。只是神明大人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询问祥的意见一样。她站在被褥旁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过分板正。
“并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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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丰川祥子半夜鼓起勇气敲门的本意，如今还没等自己开口，善解人意地神明大人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这让她想起白天，睦还没有跟她说话就知道了祥这个名字，也一定是因为睦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吧。
“我是说，如果和您能够一同入寝，这于我而言是一种荣幸。”
丰川祥子细细思索着大人们教过自己的话，对待神明大人要充满敬意，于是她忖度着措辞，又把溢出来的喜悦压了回去。
“噗嗤”
“诶？……” 原来神明大人也会笑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祥有点……”
有点太可爱了。
若叶睦侧过头没有再去看她，是谁教给这孩子这些东西的，她今年应当才五岁，至少要再过十五年，这话说出口才不会那样违和吧。
十五年啊……
如果十五年后她们如果还一起的话……若叶睦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就又转到了此刻已经躺下的女孩身上，被注视者并没有看到金瞳里的晦明不清，紧绷下来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放松，丰川祥子枕着柔软的枕头已经睡着了。
若叶睦吹灭了夜灯，她在祥的身侧躺下，早春的天气应当是宜人的，她却觉得脖子上泛起一层潮湿的热意，习惯了独处的她此刻身旁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热源，少女的呼吸，对于神明来说，似乎有些太高了。
她抬起手指，想要用神力驱散这不适感。
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睦，你的力量要用于保护人们。”
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若叶睦侧过头看向一旁的少女，她蓝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开，夜晚把这天空一般的颜色染成深蓝，像是在高空中俯瞰的河流，一道一道的轨迹交错纵横，汇向远方沉静的海。
像是记忆里的颜色。
—
蓝发的少女被风托起，靠在她的怀中，顺着手指的方向，若叶睦看到一片耀眼的金黄。
“祥……想要去那里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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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过现在只是早春，我们等到花开得最好看的时候去看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碧蓝的天空映衬着少女的红润的脸颊，在所有人都会抬头仰望，又只有她们能够触碰的蓝天下，一个吻轻轻地落在神明的唇上。
“那说好了哦，到时候你可不要再出门远行了。”
—
已经是盛夏了。
神明伸出手，从祥那双圆乎乎的手里接过了那块西瓜，放回到了木制托盘上，她指尖在空中挑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丰川祥子还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动，要调动神力解决酷暑的高温，谁知下一秒，却被拦腰抱起。
睦抱着她飞向了天空，小小的身躯紧紧地握紧了神明的衣角。
“这样有没有凉快一点。”
“再有一阵子就是秋天的新尝祭，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风声的呼啸中，她听到耳边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丰川祥子忘记了自己是神明的祭品。
3.
倘若问起热闹的人群，若叶神社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答案。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加入了这场庆祝的盛会，向着守护他们的神明送上祝福与期许。
蓝紫色的天幕盖过夕阳的橙红，天上的星星和地下的灯光一并亮起，祭典的亮光把寂静的山林变得热闹了，一条长长的光河，从神社流淌到山脚，蓄成一汪温暖的光晕。
人们穿着精心准备的华服，漂亮的花朵点缀在女孩子的发丝间，在聚集的中心，商家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又祥和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所祭祀的神明大人，正牵着本应是祭品的孩子的手，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就能看到各式各样打扮的人，这使得二人的脸上带着的洁白面具，也不显得突兀。
丰川祥子没有被牵着的那只手，正拿着一个苹果糖。
摊主看她们两人都不大，本意便要把糖送给这个孩子。不过若叶睦还是付了钱，她并不太清楚人类的交易规则，只是单单从对方的表情和语言判断，应当是超出原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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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来递给祥的时候，她看到祥能看到她面具镂空下的眼睛里的欣喜，要比店主还要多。
“很开心么，祥。”
“嗯。”少女拿着糖凑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好甜啊。”
丰川祥子咽下后又开口：
“每年新尝祭的时候，家里人都会说这是为了神明大人而举办的祭典，而我是神明大人的祭品，要学习着怎样替神明大人管理这些供奉上来的物资，但是那些东西都好复杂。所以一直我都呆在家里，只在邻居家孩子的手里看到过这个。”
她把祭品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巧，但还是被若叶睦捕捉到了：
“你不是祭品。”
“那我是睦的什么？”
“你是我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丰川祥子她不是祭品，还是神明亲口告诉她的，长久以来认定的事实突然间被人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丰川祥子的思绪一时间都没有转过来弯。
不是睦的祭品，那我是作为现在得以站在她身边的。自己的手还被握在睦的掌心，而另一只手还拿着睦刚刚送她的苹果糖。
糖果真的很甜，在祭典灯光的映衬下，上面正闪烁着缤纷的色彩，像是遇见睦之后的每一天。
大人们总会强调祭品是家族的荣耀，作为祭品的本人就变成了一个符号，只要执行好她本应的使命，一切不相关的都变得无关紧要。
丰川祥子数过，从家里的大门，到她所居的内堂，一共要跨过十二道门槛，而没有一道门槛里的人真正地愿意听她讲话。
在那个山顶的神社院落，她的喜悦，兴奋，难过，害怕，变得不再无人在意，都被睦好好地接住了。丰川祥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月圆之夜向着神明献上自己的全部，这是祭品的使命，现在也成了她的所想。
唯一感到可惜的，就是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要发生这一切。
太早了，只剩下十三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和睦一直生活，但她知道人类并不能向着护佑他们的神明索求太多，祭品的使命就是要维系着这份庇佑。所以她只是在心里深深地把这个想法藏了起来，她珍惜着每一天。
但现在睦告诉她，祥不是睦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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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自己还能留在睦的身边么。
睦没有说出后面的回答，丰川祥子想要再度开口，但她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听到睦的回答。
“砰”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瞬间，喧闹的人群都仰头看去，绚烂的色彩点亮了深沉的夜幕，激起了祭典更为热烈的躁动。
人们都想要一个好位置，一股脑的向着两人身后地势高的地方涌去。她们的身形本就小，很快淹没在了人群中。
这场并不正式的谈话就这样被打断了。
好在她们牵着的手并没有放开，睦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树背，这里没有人，她便把祥脸上的面具摘下，好让她能把烟火表演看得更清楚。
手指拿下洁白面具的时候，却发现女孩儿的眼周泛起红。她顺着祥的目光看去，苹果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胸口的一圈的糖渍。
“对不起，我没有拿好……”
少女的声音低低的，似乎马上要哭出来。
若叶睦时隔三百年，再一次感觉到了名为紧张的情绪。不过是一个苹果糖，祭典是因她而起，只要祥开口，她可以把所有人类的供奉物都送给这个人类女孩，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祥嘴角再次上扬。
“没关系的，祥如果喜欢等下我再买一个就是了。”
有点老套的安慰，若叶睦有点后悔，自己这几百年怎么没有去学一下怎么跟人类打交道。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祥的反应。
谁知女孩看上去更难过了：
“衣服……弄脏了。对不起，这也是睦给我的。”
原来是在意这个么。若叶睦放下心来，她十分担心祥开口说‘我就要刚才那个’之类的话，即便她有神力也变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但如果只是衣服的话——
指尖浮现出了水蓝色的光点，汇聚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再凝成一团，顺着手掌的指向，细密地渗入到了祥胸口的痕迹上，只消几秒的功夫，再一次从那里渗出时，糖渍已经看不见了。
“祥，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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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神奇！”
女孩果然被这样的景象转移了注意力，皱在一起的眉头松懈下来。突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睦不是说过神力不能随便用么。”
“这不算，随意使用。”
“砰”
又一颗烟花升起，为两人之间铺陈了光的色彩，睦依然带着面具，此刻洁白的底色被染上了靓丽的彩色。
“反正为了祥破例，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声音很小，低头看，丰川祥子正牢牢地盯着天空中正在盛放的光的花朵，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最后一句。
没听见也好，现在的祥在自己身边，是漫长时光里为数不多的安慰。
她静静地蹲在女孩的身旁，夜空中光影扑朔，神明见过成百上千次这样的场景，而她无比确信，没有一次比得过此刻女孩双眸中的流光溢彩。
眼中所映照出的蓝色身影，早已胜过了烟火的绚烂。
4.
深秋的雨滴带着雾蒙蒙的灰烬，落到屋檐的一角，织成一条条泛灰的透明丝线，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神社笼罩起来，而檐下悬挂着洁白的纸符，让这张网更加具象化了。仔细去看，上面每一张都写有着娟秀的字迹。
“睦带上我。我不会添乱的。”
丰川祥子坐在苇草编织而成的坐垫上，她看着睦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的身影，神明正把自己精心写好的符咒按照特定的排列规则挂于门头与横梁，这其中构成对于丰川祥子来说还有些深奥，但她却无比清楚地明白这预示着神明即将要启程。
自从来到神社之后，丰川祥子已经习惯了每天睁眼最先看到的总是神明大人浅绿色的头发，如果阳光像是她们相遇那天一样好，这份浅绿就会泛出淡淡的金，像是睦的眼睛那样，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昨晚睦告诉她第二天要出门的时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丰川祥子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困倦，还是睦又使用了她不知道的哪种神力，她只堪堪给了一个现在也想不起来的回应。
或许是说了好，也可能她抱紧了睦说不许去——这样有些太任性了，她没有任何缘由要神明留下。
她在家中长久的学习让她对由头早已猜个大概，人类的美好祈愿诞生出了自然的神明，而那些负面的歹念，则会化作疾病与祸乱的根源，造物者创造了这样天生就相生相克的两级，神明与生俱来也背负着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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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像是祭品成人后就命定的结局，没有人知道如果放任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丰川祥子也明白这些，她知道自己的挽留是无力的，但她还是尝试着说出了口。
“不可以，祥。”
是同样的语气，如果不认真听，还会以为神明大人答应了自己。
睦挂好了最后一张符咒，她看着这些一大早起来就有些大费周章的布置，自知有些多余，但她同样对于分离充满着不安，即便这次并非以往那样远行，顺利的话，傍晚她会比夕阳的余晖先要触到女孩的双手。
祥执意要跟她一同去，对于自己来说，那些怨灵不能伤及分毫，但对上人类呢，她的眸子望向灰蒙蒙的天，轻轻地扯开了女孩拉着自己衣角的手。
“我今天就会回来的。”
她把女孩的手攥在了掌心，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希望她并不算高的体温能够在这样的深秋带给祥一丝暖意。
“祥知道的吧，不去的话，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今天的确有些事情不一样，往常小小的孩子总是活泼又多话，而今天神明成了一直开口的人。
“那睦下次可以带我去么。”
“不要，太危险了”
“睦受伤了怎么办。”
丰川祥子有些急切地说着，像是屋外纷乱的雨点。
神明怔住了，她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孩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这样不想要自己走。
是啊，她是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最为熟悉自己的人，而自己也应当是最为熟悉她的不是么。
她会担心自己，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说不上是误以为少女多半是因依恋而挽留，还是她的出行让祥产生了这样的担忧，秋雨像是打在了心上，一股难过又沉重的凉意蔓延开来。
她攥紧了女孩的手，把另一只也放在了自己的掌心。屋内的光线很暗，女孩的手也蒙上一层灰青色，轻而易举地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从手背弯弯扭扭地到纤细的手腕，似乎只要一用力，就会轻易地折断。
人类都是脆弱的，他们的生命很短暂，衰老、疾病与意外说不上哪一个，摇摇欲坠的残叶终会被风挂下，干枯，凋零，化作尘埃。
“不会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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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女孩的双眸，在不久前这里闪耀着烟火的绚烂，而现在只停留她一人的身影。如果可以的话，若叶睦希望时间能在这个孩子身上走得慢一些。
她为祥的到来等了太久，久到有些事情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而实际上记忆早已顺着时间的夹缝，渗透进了她漫长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