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最後的夏天]
夕陽斜射的光刺痛著吉克的雙眼,模糊的視線染著令人暈眩的赭紅、濃橙與斑駁的金色,明明正值孟夏卻給人季節凋零的錯覺。庫沙瓦先生朝他遞了一條乾淨的手帕,沉默的、甚至有點小心翼翼的,讓如浪的蟬聲填補他們之間的詞窮。蟲語佔領了整片乾黃的草原與沿路生長的枯瘦喬木,像是沒有樂音的唱片鳴放著那惱人的噪音,又像是成千上萬個對他的嘲諷嬉弄。
來不及擦拭的汗水滑下了吉克的額頭。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舌尖嘗到了血的鐵鏽味。
「該死的雜碎!」吉克咒罵著,但他的聲音很快被蟬聲所吞噬,過度拉扯到了臉部的肌肉又讓他的傷口開始抽痛。「那該死的雜碎會不得好死!」
「我剛剛已經讓軍營的人撥了通電話通知雷斯小姐,她會幫庫爾迦先生準備好房間的。」庫沙瓦說。「你還能開車嗎?眼睛上的傷口看起來還滿嚴重的,應該沒有傷到骨頭吧。」
「是葉卡先生……要不是那傢伙的長官還在旁邊看著,他早就把我打死了,你難道沒看到他對我弟弟做了什麼——噢、痛死我了!」
唧唧、唧唧、唧唧,蟬正嘲笑著他的狼狽不堪,讓吉克決定自己必須開始厭惡這個聲響。他把庫沙瓦先生的方巾按向左眼眶上的傷口,已經止了血、仍然一脹一脹地抽痛著,但幸好沒有骨折。那個人下手狠卻也準,三兩下就將他撂倒,露出那副令人反感的冷傲模樣,看著吉克被踩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姿態。那個人的上司很快地上前制止。那個人已經把他可憐的弟弟幾乎打成殘廢了,上頭的人們不會再允許那名號稱前途看好的軍官再因一筆毆打平民的罪而被拔除兵籍。戰爭正在炎炎燃燒,他們將會需要那個人奉獻生命。
庫沙瓦先生沒有安慰吉克,只是走回車裡將引擎發動,轟隆的聲響試圖與蟬互爭。
吉克爬進副駕駛座,伸手調了一下後照鏡,希望能夠眺見後座的人此刻的神情,卻只得到一顆披著棕色長髮的腦袋瓜用後腦杓對著他,頭下枕著一只迷彩的行李袋,修長的身體委屈地折疊在一起,拐杖斜斜地靠著車窗。
啊……這就是他可憐的弟弟,吉克想。
庫沙瓦踩下油門,讓他們終於駛離這個傷心之地。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終於可以回家了,吉克想。
✷
古利夏.葉卡是名醫術頗受賞識的小鎮醫生,就小鎮居民的角度看來他也沒做過什麼價值觀偏差的行為,但他可不是什麼稱職的好父親。或許是因為長子吉克出生時古利夏才甫受完醫學院的教育,事業上還沒能完全獨當一面,加上妻子黛娜患上罕見的惡疾,讓他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診間、書本、實驗室與各地病理學專家的辦公室裡,根本無心照顧幼子。吉克的童年是在祖父母的照顧下度過的,他只記得古利夏有雙嚴厲而疲憊的綠色眼眸,總是啞著嗓子問他書讀得如何、命令他去給母親看幾眼。母親已經病了多久,吉克不曉得,只知道床榻上的女人一日比一日削瘦蒼白,淡金色的齊肩長髮凌亂地散在枕頭上宛如一朵枯萎的殘花,一雙與他相同顏色的眼珠子深深的陷在眼窩裡頭,空洞地回望著年幼的他——那是一雙應當有著如蒼冷海水般美麗色澤的眼眸,卻因不具名的病痛而剩下兩窪淺淺的死水,一日比一日接近乾涸。
吉克明著恨古利夏,暗著恨黛娜。他恨古利夏逼他稱那具只能走向衰敗的軀殼為母親,他恨黛娜用那具只能走向衰敗的軀殼奪取原應屬於自己的親情。
有一天古利夏又帶著黛娜出遠門了,從他們的家鄉雷貝里歐搭了渡輪前往帕拉迪島,一個物產豐饒的地方。大概又是一趟註定要失望的旅程,那時的吉克是這麼想的,那些年來古利夏拜訪了多少名醫,沒有一個人能夠救得了那男人心愛的妻子。
過了幾週,從弗利茲酒店寄來的明信片溜進了葉卡家的信箱。畫著一隻蟬的紙卡上除了帕拉迪的信戳與郵票之外沒有透露太多的訊息,只道他們馬上就會啟程返家。又過了幾天,古利夏回家了,帶著可以自行走動、雙頰粉嫩、笑眼盈盈的戴娜。吉克愣在家門前,任那陌生的女人將自己攬進溫暖的懷抱中;她的雙臂收得緊緊的,讓吉克只能側臉貼著她的胸口,聽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鼻子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檸檬草香。
古利夏說這是奇蹟。
吉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與陌生的父親母親相處。戴娜只認識襁褓中的自己,她急切地想要彌補那段與病榻纏綿的時光,急切過了頭就和吉克產生不少摩擦。古利夏對他的態度感到不滿,從前的漠不關心逐漸演變成動輒打罵。
從外人的眼睛看來,葉卡家的確是受了奇蹟的恩賜。
只有吉克瞭解奇蹟並不存在於這個狹隘的、醜陋的、庸俗的世界。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夜深時,古利夏與黛娜常會一同外出,直到天空泛起了曙光的魚肚白才遲遲歸來。有時候他們會匆匆地換下出門時穿著的衣物,放進奄奄燃燒的壁爐中焚化,垂在外頭的袖口或是衣擺總染著令人不安的暗紅色。有一次他們回家得早,天色仍然昏暗著,但古利夏沖泡咖啡的聲音與氣味喚醒了吉克。吉克有些昏昏沉沉地闖進客廳,正好撞見黛娜將毛呢大衣掛回鉤子上,她的雙眼幽幽地閃爍著詭譎的淡紫色光澤。
「把你吵醒了。」黛娜輕柔的聲調帶著歉意,伸手撫著吉克的頭顱。他的髮色遺傳自她,淡淡的金黃是被蟬翼捕捉的初夏陽光的顏色,柔軟而捲曲地纏繞著母親纖細的手指,甚至帶著一點溫馨的錯覺。一股滲著濕溽寒意的風掀起了葉卡家蒼綠色的窗簾,讓早晨的第一束陽光透了進來,輕輕的撫著黛娜的臉龐。他的母親是個漂亮的人,吉克如此想著,睡意已然消失,就像黛娜虹膜上詭異的紫一點一點逝去,留下原本的、與自己相仿的淺藍色眼眸。
那是一種悲傷的、令人懷念的藍。
「……小子,你有在這附近見過紫色眼睛的人嗎?」
那天古利夏剛好到臨鎮看診,葉卡家中只剩吉克、黛娜與有些上了年紀的祖父母。吉克聽從著庫沙瓦先生的指示,將不知情的祖父母帶出葉卡家的雙層小屋,站在對街抬頭望著父母親臥室的窗台;他看見黛娜倚在窗邊縫紉,神情祥和的樣子,對於即將發生的事一點預知也沒有,像隻天真而待宰的乳鴿。
吉克等待著那一聲槍響,但實際聽到那令人聾聵的爆鳴聲時還是出於生物本能地渾身一震。不久後那群探員就靜默地將黛娜裹著白布的屍首給抬了出來,白布上滲出的暗紅色污漬讓吉克回想起了那些偷偷地在壁爐裡頭燃燒的衣物,它們染著暗紅色污漬的袖口以及衣襬。
「你的母親已經走了,吉克,從她變成一頭吸吮人血維生的魔鬼的那一刻起,黛娜.葉卡就已經走了,不用為她感到難過,因為她已經得到救贖。」庫沙瓦先生說道,他的語調十分疲憊,似乎對自己的話語仍有幾分存疑的樣子。「這是一個屬於人類的世界了,在這個新世界裡蒸氣和汽油引擎已經取代了馬匹,國王與祭司將他們的權杖與經典交予革命志士與思想家……任何試圖反抗人類科學的事物,終究會被毀滅和遺忘的。這就是祂們最終的宿命吧。」
但是古利夏.葉卡是個信仰奇蹟的頑固的人,自從那天起他便開始了他的逃亡。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二十歲那年吉克開始在庫沙瓦先生隸屬的第九部門擔任外勤探員。同一年他們告訴他古利夏的案子終於結了,他那愚蠢、殘忍又懦弱的父親在帕拉迪島上一個貧窮的小鎮希干希納過上隱姓埋名的十三年後再度被第九部門找上:這次他終於不再逃亡,欣然接受了與黛娜相同的命運,用穿過眉心的彈孔替他當年殺害取血的人們贖罪。
他的父親留下了一個與吉克相差十歲的弟弟,艾連.馬格諾利亞。
艾連的母親是出身希干希納的酒女卡露拉.馬格諾利亞,在艾連年幼時便因染上時疫而早逝。吉克至今仍然不明白為什麼古利夏不再重複當年的錯誤,引流受詛咒的血液讓艾連年輕漂亮的母親免於瘟疫的侵蝕,但至少他的弟弟不用經歷他所經歷過的,不用被魔法與奇蹟之類陳舊迂腐的事物毒害了心智。
「讓我把艾連接回雷貝里歐吧,我可以照顧他的。」吉克對庫沙瓦先生說。他的心臟跳得極快,似乎是人生中第一次有那麼一個想像能夠讓他感到無可壓抑的期待與亢奮,像是在暗房裡渾渾噩噩地囚禁了一輩子的鼠輩第一次嗅到了陽光與新鮮的空氣,貪婪地用爪子搔抓著自己身旁狹小而醜陋的世界。
庫沙瓦只是搖了搖頭,「你不認識他,吉克,你沒辦法自己一個人照顧一個這麼大的孩子。」他的恩師試圖勸導他。「你的祖父母年紀也大了,你不會想要造成他們的負擔吧?」
啊……艾連怎麼可能是他的負擔呢,吉克如此想著,但沒有出言頂撞庫沙瓦先生,他諒解他們無法理解自己,無法理解古利夏,無法理解他可憐的弟弟。在古利夏伏法之後吉克見過艾連一次,稚嫩的他有著圓潤的臉龐和一雙難掩生怯的眼眸,被農村的陽光曬成小麥色的柔軟皮膚在偵訊室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使得他看起來更加年幼脆弱,讓吉克恨不得能夠衝向前去一把抱住他,告訴他那個殘忍又懦弱的父親已經永遠離開了。
如果艾連不想要離開,那麼他也願意申請調職,吉克充滿信心地計畫著,甚至已經向熟識的人事單位主管打聽好那些繁複的流程及手續。當然,等到艾連該上中學的時候一定要搬去擁有良好教育資源的新興城市去,但是在那之前他們可以讓自己多享受一點鄉村的純樸與野趣,在這個煙囪工業崛起的時代一片未受干擾的田園景緻已經越來越稀少了。
艾連大概長得像他的母親,只有那虹膜上鍍著的翠綠色能夠讓人窺見一點古利夏留下來的痕跡——那雙眼眸是漂亮而清澈的,不如父親那樣的混濁痴狂,讓吉克不禁納悶起古利夏在迷失自己之前是否也擁有這樣的眼神,他是否能從艾連身上尋回那些古利夏不願與自己分享的感情?吉克想像著他能夠用手指梳過艾連柔軟的深色髮絲,小孩子的體溫總會比大人還要溫暖一些,他們在希干希納的田野邊玩球、撿蟬脫,或者回到雷貝里歐在祖父母家的客廳裏頭喝茶、玩紙牌遊戲。
最後他們還是讓其他人收養了艾連,而不是過於年輕、仍然忙著在事業上獨當一面的吉克。
他的弟弟最後還是留在了帕拉迪島,並且改了養父的姓氏,成為艾連.庫爾迦。庫沙瓦先生知道吉克一有假期就往帕拉迪跑,但也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麼,或許是知道他的心意已定,不會那麼容易地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有所改變。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吉克在這樣曖昧的距離外看著艾連成長。
因為每次長假間的間隔都很長,整個過程好像幀數不足的膠捲電影,動作生硬、細節全被遺漏了,但吉克認為自己不該有怨言,反而應該更加珍惜這樣破碎的時光。他看著艾連逐漸抽高,臉龐脫去了一點稚氣,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少年……唯一不變的是那雙讓吉克既嫉妒又不禁嚮往的眼眸,像是那種曾經讓上流社會與中產階級同樣為之癡迷的砷綠,明亮艷麗地摻著金色的絲線,在艷陽下亦無所畏懼的美,令人們選擇忘記了它致命的劇毒,忘記了製作染布的年輕的女工們是如何皮膚潰爛、沿街乞討,最終死不瞑目。
吉克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將艾連屏除於念頭之外,越來越癡迷於那種美麗卻禁忌的綠色,一個無法戒毒的頹喪的人。艾連知道嗎?他的父親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把吉克一手推向地獄,就連死後也要用這雙眼睛折磨他可憐的靈魂。他從遠處看著他的弟弟,不敢繼續靠近,深怕就這樣嚇著了那個人。溽暑逼得他汗水直流,浸濕的棉布料貼著他的背部,一種黏膩的感覺侵滲他的四肢,使他幾乎因為雙膝無力而顏面盡失地跌坐在地。
那年夏天艾連十六歲,養父去世,他告知吉克即將就讀軍校的這個決定。吉克當然是無限的不願意,用盡了甜蜜的利誘和惡毒的威脅,像個妒忌的戀人試圖替那人安上枷鎖。他們還打了一架,那個夏天他第一次體會到他那個漂亮的弟弟竟然下手如此重,那一拳幾乎讓他耳內昏鳴了一個禮拜;他狠下心還手,打斷了艾連的一顆臼齒,希望他那個愚蠢的弟弟能夠清醒一些,不要把自己的未來浪費在蠢蠢蟄伏著的戰爭中。
那年夏天,十六歲的艾連.庫爾迦還是加入了陸軍軍校。再過三年這個驕傲的帝國將會爆發一場戰爭,這場戰爭將會持續多年,帶來飢荒、疾病與死亡,城市籠罩著暴戾的硝煙,農村裡迴盪著寡婦孤兒的啜泣……但是艾連還不知道,他可憐的弟弟。
吉克還是會寄一些錢、食物、衣服給在帕拉迪島托洛斯特陸軍基地的艾連,他知道自己還是得愛著那個愚蠢的弟弟。戰爭終於爆發時艾連十九歲,之後他將被送往海外,替他的帝國獻出心臟。吉克最害怕前線的軍人暫時歸營的那些日子,害怕歸來的不是他年輕漂亮的弟弟,而是一面軍旗、一個骨灰罈、一只兵籍牌——
在那些寒冷的、黑暗的日子裡他會不知恬恥地向古利夏的靈魂祈禱,乞求他的施捨,求他那殘忍的父親別用艾連懲罰自己。
艾連.庫爾迦在二十三歲那年因傷退伍。
吉克和庫沙瓦先生正好接了一件位於帕拉迪島的棘手案子,位置也離托洛斯特不遠,他可以順路將疲倦的弟弟接回來照顧。這麼多年過去了,那是吉克第一次聽見艾連喚他哥哥,沙啞而睏倦的,像是猛禽折了翼、乾枯的翎羽無力搔刮著無法孕育生命的沙土……因為戰爭他們分離了好些日子,艾連已經長得和他差不多高了,無心修剪的髮絲披垂著掩蓋臉上的神情。
受傷的原因並沒有被記錄在正式檔案上,吉克只知道那是被軍隊裡的長官打的,左膝蓋的骨頭都給打碎了,營裡的軍醫小聲地對他說這傷雖不至於截肢,但那條腿也差不多是殘廢了,下半輩子大概都得依靠拐杖行走。當他想要進一步追問他的弟弟究竟惹了什麼事讓他被上官這般毒打,卻只換來軍醫畏縮的囁嚅和一些客套話的殘渣。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其實……雖然沒有硬性規定……違反軍紀……士官長認為……庫爾迦中士……士官長認為……
「艾連。」吉克小心地試探。
他感覺得到在他身後的庫沙瓦先生有些不自在,重心頻頻在兩腳間轉換。
「哥哥。」
「我來接你了。」
「嗯。」
「我想要讓你正式改姓葉卡,你覺得如何呢?」他突然覺得口腔乾燥,發出聲響使得聲帶也隱隱作痛,趕緊嚥了口唾沫潤了潤喉。「你如果不想要和那個連續殺人犯扯上關係,我也能夠理解……但那個人還是我們的父親,我是你的兄長……姓葉卡的話,我才能夠替你申請補助。我工作的單位屬於政府機關,待遇不差……」
「嗯,都聽你的安排吧,哥哥。」
艾連身旁的軍人輕輕地咳了一聲,似乎有些不耐煩的驅趕意味,讓吉克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幾眼。從他胸前緞帶與徽章可以看出他較艾連高出了幾個軍階,身高上不怎麼出眾,但也還算精實俐落,一雙藍灰色的眼眸自帽沿底下瞪著自己,帶著明顯的敵意。那是一種來自同類的敵意,冰冷得近乎熾熱,好像能夠灼傷肌膚而使人不禁瑟縮。
那個瞬間吉克明白了什麼。
「啊……庫沙瓦先生,能夠麻煩你陪我弟弟回到車上嗎?我想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要和弟弟的長官討論,我想有些事情他們在電報裡頭沒有說明得很清楚……艾連,這是我的恩師兼搭檔探員庫沙瓦先生。讓他幫你提行李吧,我等一下就去車裡和你們會合。」
艾連點了點頭,拄著拐杖的修長身軀有些搖搖晃晃的。弟弟真的長大了許多,他幾乎沒辦法把那人抱在懷裡逗弄了,這是古利夏和戰爭從他們兩人身上永遠剝奪的、不存在的溫情記憶,吉克感嘆著,拐杖一聲一聲敲在地上的聲響扎在他的胸口使他心疼懊悔,不過至少,他們最後還是重聚了,血肉本就不應分離,這次他們終於能夠回家了。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艾連的腳步聲遠了。吉克往那名軍人的臉上揮了第一拳。
回家吧,艾連。
✷
當他們抵達弗利茲酒店時已經入夜了。
晚霞的餘韻描著樹林的輪廓,在西方的天邊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疲倦的、脹痛的,緩緩滲著膿與血絲,星星撒在四周像粗糙的鹽粒使之刺痛,亦是無力地閃爍著曖昧的光點。溫暖的風挾著蘋果未熟的香氣與蟬聲闖進半掩的落地窗,帶著濕度的撫觸恣意侵略著他們的觸覺,從腳踝、小腿與大腿,沿著身體的曲線摩擦著每一塊汗濕的皮膚。
庫沙瓦先生將那只半空的迷彩行李袋安置在深綠色的絨布椅上,隨後便悄聲離開這個客房,讓吉克能夠把他正橫抱著的異母弟弟小心地放在舖著柔軟鵝絨的雙人床上。
客房裡有著淡淡的霉味,指尖似乎能夠感受到隨著空氣擾動而旋舞的灰塵。
弗利茲酒店位於帕拉迪島都心席納的近郊,說起來建築物本身也有數百餘年的歷史,砂岩與磚堆砌而成的牆壁間迴盪著流逝的時光的喃喃私語,轉角、陰影中藏匿著被遺忘的魂魄。正值戰爭時期,弗利茲酒店和其餘的同業一樣面臨著缺乏客人上門的窘境,像座空城,似乎只有他們這一組訪客。啊……只是他們不是一般的旅人,吉克在腦海中糾正自己,他與庫沙瓦先生是來執行任務的。
吉克用掌心貼著艾連的額頭,摸起來似乎有些異常的溫熱,但也不至於要到鎮上請醫師診斷的程度。他從櫃子裡摸出一只骨白的瓷杯,替艾連準備了一些涼水,又扯開了厚重的窗簾試圖讓房間裡的空氣更加流通一些。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唧唧、唧唧、唧唧……
「亞魯雷特。」吉克喚來了仍在走廊上待命的門房。那名有著燦金色短髮的少年似乎有些顧忌著他們,總禮貌性地保持一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待命著。
「有什麼吩咐嗎,葉卡先生?」
「你們難道沒辦法處理那些蟬嗎?吵成這個樣子誰也睡不好吧,怪可憐的。」
這裡的蟲聲要比軍營那聽到的還要囂張數百倍之有,一波一波地襲來宛如潮迭的海嘯將所有情緒包容吞噬,蟬的口器蠢蠢吸吮著、撕扯著夜裡的居留者,他們的念想和夢境。數里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村落,弗利茲酒店宛如遭遇圍城,被蟬鳴所構築起的不具形體的高牆孤立在內,與世俗切割了,不受外界的擾動。
「恐怕沒有辦法呢……今年剛好是周期蟬的繁殖年。弗利茲酒店附近的這個群落是十三年蟬,每隔十三年牠們才會從地底鑽出,羽化繁殖,數量總是比一般的蟬還要龐大許多,為的就是用質數年盡量避開掠食者和資源競爭。」亞魯雷特輕聲說,語氣中摻雜著淺淺的笑意。那不是什麼出自於喜悅的笑,而是帶著緬懷與無奈。
吉克想起了那年古利夏從弗利茲酒店寄回雷貝里歐的明信片,周期蟬有著嬌小漆黑的身軀,薄薄的翅膀是琥珀的顏色,一對小小的、腥紅的眼珠醞釀著十三年的凝視。
「啊……今年就是那個時候了……」吉克感嘆著,「是個悲傷的季節吧,阿魯雷特。」
「看起來你們已經很瞭解這間旅館了。」
「是啊……每十三年就發生一次啊,可真是不幸,不是嗎。」
「我已經不那麼在意了。」年輕的門房如此答道。「我去和雷斯小姐報備一聲,她希望能夠在書房與您晤談。」
「去吧。麻煩轉告雷斯小姐,我會再和我弟弟待一會兒。」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好的。我先告退了,葉卡先生、庫爾迦先生。」
亞魯雷特腳步輕快地離開,並順手帶上了門,終於讓吉克與艾連享受一刻被延遲獨處。嘈雜的聲響成為屏障,彷彿他們能夠躲避眾神的批判和譴責,一切的一切在夜裡消融,被蟬聲浸泡,最後化成在肌膚上流連的暖風帶走具有蘋果花熟香的氣息。
「你是艾連.葉卡。」吉克告訴他,伸手撥開了像簾子一樣遮蓋著容貌的長髮。
艾連頷首,沉默地沒有反駁,翠綠的眸子半掩在睫毛下反射著蒼白的月光。
「跟我回家,弟弟。」
「家?在哪裡?」艾連笑問。「我的母親死了,父親被你的上司擊斃。十歲開始跟著一個總不愛回家的養父,十六歲就去讀了寄宿的軍校,之後……」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了,突兀且令人不適,似乎不想再提那隱晦又難以啟齒的事。吉克看著艾連的喉結滾動,頸側的皮膚較其他部位細緻,可以看到動脈的血管隨著心跳淺淺搏動。
「家是我們可以一起生活的地方。」吉克扶著他的臉龐,拇指摩娑著顴骨,如此親暱的舉動是如何自然,他手足的輪廓本應契合他手掌的形狀。「你可以有一個新的生活,艾連,你可以休息了。」
他令人忌妒的、憤憎的、憐愛的,漂亮的、可憐的弟弟。
「艾連,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待一下嗎?我必須和飯店的負責人雷斯小姐談妥我們的案子。我保證我們明天就可以啟程回家了,之後你要做什麼都可以。」
「哥哥。」
「是?」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你能幫我拿放在盥洗袋裡面的剃刀嗎?我想要打理一下自己。」
「沒有問題,艾連。」
吉克親自將那把直式剃刀遞到了艾連手上,又往那人的額頭快速印上慈愛的一吻,感受著唇上生命的觸覺。當他離開艾連的臥房時,結束了蟄伏的十三年蟬仍然歌唱著、嘶吼著,趕在夏日結束前完結這殘忍悲壯,又極度美麗的曲子。
[newpage][chapter:禽殤]
那個夏日的夜晚,周期蟬的獻曲正美妙而猖狂著,艾連決定永遠留在弗利茲酒店。
當吉克告知庫沙瓦先生他將留下來陪伴弟弟時,他覺得那位恩師的眼神是有些失望的。「沒有辦法,艾連是我的弟弟,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裡。」吉克說,理所當然地,他不想要成為古利夏。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你覺得部門裡的人會接受嗎?」
「當然……我有自信,我提出的理由會讓他們恨不得早點想到這個辦法。」吉克邊說著邊點了一根菸,挾在指間危危欲墜,黎明的空氣中染著那股無奈且苦澀的氣味。「雷斯小姐是個好女孩……她能夠理解我們的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