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黑暗之中，喵梦静静着聆听祥子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之中，喵梦不断思考着那天在网咖见到祥子——不，大概是从她第一次见到祥子以来的一切。
高贵、优雅、坚强。
无知、贪婪、脆弱。
如此矛盾，却如此美丽。祥子，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祥子，你对我说谎了吧。」
祥子的呼吸声依旧均匀，但喵梦能感觉到她正在听。
「为什么……会这么想？」
「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只是觉得有很多让我在意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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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ve Mujica的事情说起吧，你是在丰川弥生知情的前提下签下了那份协议的对吧？签下协议本身倒还可以理解，但是特去找到弥生还让她签字，这就本末倒置了。简直就像……」
「……」
「简直就像签下这份协议才是你的目标，成立Ave Mujica反而是附带的。」
「……你所说的才是本末倒置吧。」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弥生会介入，为什么还让睦加入乐队？要吸引我或者海铃的话，初华就够了吧？」
「……只是想尽量增加成功的概率罢了。」
「她虽然是若叶家的女儿，但还没有出道，作为诱饵和初华相比还差得远呢。你说过弥生对睦十分关照，现在却把她卷入你的计划，这难道不会让睦处在一个及其艰难的位置上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做对睦不利的事……」
「你虽然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对待自己和其他人关系的方式也很扭曲，但不是那种会肆意干涉他人相互之间关系的人吧。」
「……」
「加上她在协议上签字这个事实，我认为弥生从一开始就是支持你创立Ave Mujica的，这样一来即使睦加入乐队，她和弥生之间也不会产生任何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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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看到了吗……」
「这件事瞒着你我很抱歉，但我想先继续讨论你和弥生的事。」
「……她只是装作同意，其实早就准备毁掉Ave Mujica。」
「如果你是因为她从中作梗才失败的，只会更加不愿服输，这种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一定是在和她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开始乐队活动的。」
「……那为什么她会默许经纪公司的人把我逼到那个地步……你明白的吧，没有她的同意，经纪公司的人是不可能做出特地找人上门讨债这种事的。」
「因为她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父亲吧。」
「什……」
「那天，我在你的住处看到了你父亲给你的留言，我还记得他在里面说『我不在的话，丰川应该没有意见了吧』。弥生默许那群人上门讨债，弄得你们没法正常生活，为的是逼迫你的父亲主动离开你，而不是让你向她低头，要说原因的话……」
「……别说了……」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弥生为你安排的人生，对吧？」
祥子一动不动，沉默不语，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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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才这么做，但你从头到尾都只是装作为了反抗母亲和家族而行动的样子吧，实际上你对家族强加在你身上的责任并没有抗拒到那个程度，或者说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你的父亲反而是真正不能接受这件事的人，所以你大概是出于同情或者愧疚的心理和他一起离开了丰川家。」
「我……」
「我也不知道你和弥生约定的赌局里，你获胜的话能赢得多少筹码。不过那都无所谓吧，因为你一早就决定好了要让Ave Mujica解散了。」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你虽然只是一个学生，但同时也是Ave Mujica的制作人，你想让经纪公司撤回初华在Ave Mujica活动的许可，可行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就比如说，给她指派数量多到会把她压垮的工作。哪怕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经纪公司也不会同意的吧。」
「这种事，立马就会露馅……」
「协议里的保密条款为的就是这个吧。真是过分啊祥子，在我们兴致满满地讨论Ave Mujica的未来的时候，你却已经决定好要亲手毁掉它了。」
「唔！」
「既然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Ave Mujica走的长远，我就更加疑惑你利用睦和初华的理由了。她们并不像我一样是被钱和名望吸引，是纯粹为了你才加入的。你不惜让你重要的妹妹和朋友加入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乐队，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啊。」
「我，并不是……」
「手段本身才是目的，你只是单纯为了利用她们而已——你想被睦和初华讨厌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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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祥子的声音里透露出明显的动摇，看来是说中了啊。
「我总算知道那时你为什么会一幅沉迷其中的样子了。祥子，你害怕其他人对你的温柔和善意吧。所以明明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把你绑起来、殴打你、侵犯你、剥夺了你的尊严，你却反而更加离不开我了呢。现在的你，能接受的也只有我这种扭曲的爱了。」
祥子小声呜咽了起来，喵梦把手搭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抚摸。
「祥子，我不是说过吗，我会接受你的一切。」
祥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明明是普通又理所当然的事情，明明是周围的人都能理解的事情，对我来说却遥不可及。」
「我感觉不到来自其他人的善意……我知道他们在对我表达善意，家人、同学、朋友，明明他们都如此温柔的对待我，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既没法因为这种善意感到高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我能正常和人交往，并非因为心意相通，而是单纯的觉得『这里应该要这样去做』。就像……Enigma一样。输入密码，就能得到明文。输入问题，就能得到回答。但是，终究只是无法理解人心的机械……」
「『要是，他们能冷漠地对待我就好了，不然的话无法正确地回应那份感情的我，不是反而显得很无情吗』，我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想到。不知道是不是愿望成真了，十岁那年开始，我被伯外公选作了家族的继承人，从那时起那个女人开始用无比严格的标准要求我，我被逼着以法政大学为目标拼命学习。」
「比起笨拙地关心着我的父亲，我却更中意那个对我冷漠至极的女人，每当意识到这样的事实，我就对自己感到无比厌恶……越亲密的关系就让我感觉越痛苦难耐。唯一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就只有睦，因为她本来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而我则无法接受他人的情感，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在一点，我一直觉得她是和我命运相连的人。」
「直到一年之前，我遇到了灯。我被她『想要成为人类』的愿望打动，也深深憧憬着那样的她，于是邀请她组建了乐队。那是我第一次想要主动与什么人建立联系，那时，我还以为我终于也能变成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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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live之后不久，演出的视频被那个女人发现了，她要求我停止乐队，专心学习。那个时候我感觉脑子彻底乱掉了，明明应该反对她的，明明应该告诉她我很重视乐队、我是认真的，但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就像身体被别人控制了一样……最后我只是对那个女人说『好的』。」
「其实我知道的……我还是想要逃避啊。我很害怕，如果灯变成了人类，我却还是机器的话，我该怎么……」
祥子再次哭泣了起来。
「我其实不想的……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用恶劣的态度去对待她们、伤害她们……因为我其实想要被同情啊……我觉得冷漠地对待她们，再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她们就会同情我……我签下协议，只是想创造现在这种『因为负债不得不向家族屈服』的场景而已，我不想让她们知道……知道Crychic会解散只是因为我自己想要逃避、是因为我自己选择服从那个女人……」
「我其实希望她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祥子都是因为家里才变成那样的，真可怜啊』。比起被她们关心和帮助，我更希望她们跟我划清界限，用怜悯的眼神俯视我啊……每次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好恶心，好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个时候，素世她……我其实……呜……」
祥子缩成一团，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喵梦靠近她的身体，用手环抱住她。
「那天……我去听了灯的live，听了灯的春日影，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只有我还被留在原地……那个时候，我才决定组建Ave Mujica，我只是想要借着乐队来断绝和所有人的联系……我利用睦和初华……只是想让她们对我彻底失望……我只是想让她们也觉得，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不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混蛋人渣……对不起……初华……对不起……」
「祥子，你也应该对我道歉吧。」
「……」
「你之所以骗我，是想让我做你的见证人对吧？你希望有人能把这些话告诉初华和睦，告诉你身边的人，告诉他们你是因为无法忍受家族的责任才寻死的。」
祥子的身体真是诚实啊，一旦被说中立马就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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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Ave Mujica解散之前你并没有到要寻死的地步，当时的你没有露出过那种眼神。你还有事瞒着我吧，祥子。在乐队解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
「这次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姑且也有了猜想呢。你在乐队解散之后，唯一接触过的熟人就只有你的父亲了吧，那么很可能就是和他相关的事情。这样考虑的话，我想起一些让我很在意的事情。」
「……」
「你说当你和父母就睦的问题对质的时候，弥生给出的理由是不想让家族的悲剧重演，而你认为这件事和你的堂舅弘之从家族出走有关对吧。」
「我……」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件事情属于那种典型的大户人家内部的继承权争端呢，但仔细一想就能发现，明明你是到十岁才突然开始被弥生严格对待，这表示对她来说你获得继承权也是突发事件，而弘之在你刚出生没多久后就出走了，怎么看都觉得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不是她对你说了谎，那么就是另有所指了。」
「……」
「还有，你说过在确认了睦是你的妹妹的事情之后，弥生就出于愧疚让你更经常的和睦接触，也对她关照有加，作为让你们分开的补偿，对吧？」
「……没错。」
「那你的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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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秀雄如果是你们姐妹的父亲的话，为什么你的描述里完全没有提到他对睦有任何关照，明明对另一个女儿如此重视？」
「……我只是，忘记说了……」
「这种事不是特地需要记起来才能说出来的吧。明明对质的部分你说的是和父母两人，但是后面就立马变成弥生一个人对睦格外照顾了，我只能认为你是在无意识间按照事实给出了回答。」
「……」
「为什么两人的态度会有差异，难道说秀雄真的如同流言一样并不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但那样一来就无法解释他甘愿为了你和弥生起冲突，甚至离开丰川家了。那么，剩下的可能性……」
「……喵梦……」
「祥子，你和睦并不是姐妹，若叶睦才是丰川弥生的独生女。而你，则是和丰川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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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你之所以瞒到最后，是在为睦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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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只是一直假装注意不到而已。当有人来家里讨债之后，我把协议的事情对父亲说了。当天晚上，他醉到几乎不省人事，并且对我说出了一切。」
「……」
「我真正的母亲在生下我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就在连法事都没结束的情况下，丰川弥生找上门，希望能和父亲结婚，把我当作丰川家的孩子抚养。」
「当时弥生怀的孩子就是睦吧，你们果然是交换了生日。」
「那也许是父亲第一次对我说出真心话吧。『把早纪从我身边夺走还不够，你还要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夺走吗？』，他这样对我说。」
「早纪难道就是……」
「早纪，就是我母亲的名字，我原本的名字祥（saki）也是为了纪念她而取的。两人在大学时相恋，毕业后，早纪就怀上了我。父亲当时其实并不想要小孩，他更珍惜两人在一起当时光，但早纪坚持要生下我，两人约好我出生之后就结婚。可是……」
「原来是这样啊，秀雄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完全失控，发完火之后，又立马跪在地上哭着请求我原谅他。他说当时因为我的出生，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早纪没有近亲，他要负责操办早纪的后事，还面临着巨大的工作压力，此外还要照顾我，人已经濒临崩溃。这个时候弥生找到他，说希望能和他结婚，共同抚养我。那时他还以为弥生是疯了，才会对刚失去恋人的他提出这种请求，但是弥生确实有着这么做的理由……」
「也就是不得不将睦寄养在别人家的原因吗？」
「是的……弥生怀孕六个月时，睦就被检测出患有一种很罕见的隐性遗传代谢病，患有这种病的孩子由于缺乏代谢某种氨基酸的能力，头发和眼睛会因为缺少色素发白，身体和大脑的发育也会出现一定缺陷，而且大部分患有这种病的孩子都无法活到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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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难道说……」
「睦是……是近亲相交生下的孩子，是弥生和弘之生下的孩子。」
「……」
「……」
「弘之会离开丰川家，不是因为什么继承权的问题，而是无法面对自己和堂妹做出这种事的事实吧。」
「……因为那个女人坚持要生下睦，堂舅无法忍受待在这种家里也是理所当然。她想要抚养睦到尽可能大，却又担心这件事会被伯外公发现，所以就把睦寄养到若叶家，而我则被选来作为睦的替身人偶。」
「……睦的事情，我大概清楚了。但就算弥生有提出请求的理由，秀雄为什么会同意弥生的请求呢？」
「他说，他当时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父亲，对和我的生活一片迷茫，他只是希望我至少能成长在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里……」
「原来是这样啊……」
「……我，其实是能理解他的想法的。以他当时的状态，光是工作就让他精疲力竭，根本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能让女儿健全的成长。但是和弥生结婚的话，不仅不用让我成长在单亲家庭里，事业上也能得到丰川家的资源的帮助。换做是我也可能会同意吧……明明这些我是理解的……但是我……」
「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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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当时却对他说，都是因为他的选择，才害得我不得不背负上原本不属于我的责任，过上这种人生……我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其实，是在恨我自己。」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和那个女人争吵，但我却无动于衷。我既没有勇气告诉他我真正的想法，也没有去支持他。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愧疚或者难过，我只是觉得我有责任去陪他离开，我觉得他需要我。但其实就是因为我，他的工作才一直受到丰川家的阻挠，到最后沦落到蜗居在阁楼。」
「我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让自己心满意足，却从来没想过我才是让他痛苦的根源，如果我没有和他一起离开的话，不……如果我没有出生的话……」
「可是，他却哭着下跪请求我的原谅。明明错的是我，我却要接受他的道歉，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不责怪我？为什么不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