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再次见到韩萧是在大学毕业的一年之后，那时我刚辞去了医院信息工程师的工作，那份工作沉闷无聊而且劳神费力，虽然当下的经济环境十分恶劣，但在烦躁郁闷的情绪和种种意外的影响下，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辞职。不用上班后我整日躺在床上，用餐频率降低为每日一次，成都夏季潮湿闷热的空气令我很难打起精神。父亲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整个房子都充斥着压抑低落的磁场，我对所有事情都难以产生兴趣，渐渐减少和朋友熟人们的联系，如同一个幽灵游走在卧室、厕所和客厅之间。
那时韩萧完成了他在英国的硕士学业，回国前他就在微信上跟我联系过，说回国后想抽空来成都见我一面，当时我简单应付了他两句，以为这只是他的客套，并没有当真。韩萧是我的大学室友，大学时我们的关系还不错，经常在一起热情地谈论经济、政策之类的话题，尽管我和他来往密切，但我始终没有把他当作我的朋友。毕业后，韩萧常常向我咨询一些非常私人的事务，比如男女情感、投资选择、职业规划等等，我并没有教别人做事的习惯，也不喜欢干预他人的生活，所以通常象征性地回复他一两句，可能是因为这些话语足够简洁，给人留下了充分的解读空间，让韩萧能把他自己的想法填充到这些话的深层含义里，所以他很赞同我这些模棱两可的说法，甚至认为我是一个很懂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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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飞机后，韩萧一通电话将半梦半醒的我叫醒，电话里他对我说，他和他的女朋友已经到成都了，想和我一起吃个晚饭。我让他选一家西餐厅，约好下午六点碰面。对于这样的不速之客，我一直觉得十分麻烦，不过转念想到我已经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决定接受他的邀请。
到西餐厅后，我很容易地看见了一身正装的韩萧和他身旁的漂亮女人，韩萧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我快步过去坐在他们对面。餐厅十分安静，爵士乐和服务员们踱步的声音以及昏黄的灯光构成一种奇妙的氛围，我已经记不得我有多久没来这种地方了，现在的我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对面的两个人微笑地看着我，韩萧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在大学时就是一个喜欢把自己收拾得有模有样的人，服装、发胶、香水样式齐全。他旁边的那位女生肌肤嫩白但妆容成熟，令人摸不准她的实际年龄，她的乳房高耸腰肢纤细，香水味浓烈，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金钱和科技的味道。
“好久不见，叶兄，这是我女朋友宋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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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我跟他们二人分别握了手，简单地客套几句之后韩萧便开始讲起本科毕业后他在英国的留学经历，其中包括他如何认识宋雨涵，考试作弊，看英超比赛和去赌场酒吧疯玩的种种事迹。从他的谈论看，我更加确信他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韩萧——口若悬河、追求刺激、不学有术，绝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发挥小聪明和表现自己的机会。在韩萧讲述完他这一年的丰富生活之后，他突然将话锋一转，对我说：
“叶兄，你知道吗，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国家体制人格化’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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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体制人格化！”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词让我感到恶心和恐惧，这多半是曾经热衷于宏大叙事的我发明出来的诡异词语。这个词的陡然出现让我猝不及防，上一秒韩萧还趁着他女朋友上洗手间的空当跟我讲述他在英国的公寓里和十多个男男女女开裸体派对的淫乱往事，下一秒钟却念出了“国家”、“体制”、“人格化”这样庄严肃穆的词语，这种语言的张力和转弯的速度让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韩萧仍然淡定自若地讲述着，突兀的感觉很快散去，我渐渐习惯了韩萧的讲话节奏。
“以前你说过，各种组织的终极形态就是国家，国家的运行则需要一套对应的体制机制，比如各种部门以及其权责划分，而人的行动、自身塑造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博弈也可以按照类似国家的方式来理解。”
韩萧继续着他的讲话，语句中出现的概念和含义让我感到生理性的不适，陌生而不怒自威的东西一个个出现——国家、民族、组织、机构、集体、人民、民主……我无法理解为何以前的我喜欢研究这些，喜欢跟人谈论公民政治、国民经济这类我现在完全避之不及的东西。现在我只关心自己，只关心每天中午吃什么，今天洗不洗澡，路过的那个女生腿真白，为什么会拉肚子，疲倦，好想睡觉……我想起初中，那个时候我精力特别好无论是做题还是打球，可以每天早上六点一刻就起床而且不觉得困，一直打游戏也不觉得累。后来我的精力变得很差，一旦睡不着就会焦虑担心自己第二天上课和写作业会不会受到影响。上大学后精力和身体状态更是江河日下，我经常逃课窝在寝室看小说打游戏，晚上没有熬夜第二天也很难九点之前起床，做什么事情都很难专注，一出门就会感到疲惫哪怕是跟自己喜欢的女生出去玩也常常会走神或者觉得无聊。我太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干高强度的体力活和脑力活，身体也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就是疲倦，如果可以安乐死我想现在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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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兄，你父亲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还好吧？”
韩萧的话语将我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回来，他刚才那一大段的有关“国家体制人格化”的描述被我的大脑自动屏蔽了，我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但他这个指向我的问题却让我觉得他这个人有点让我捉摸不透，他并不是成都人，他的父母也基本不涉及医疗行业，但是他居然知道我父亲的事情。
“呃，其实也没什么，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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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咸不淡地回答着，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韩萧认真地点点头，双手用刀叉切割出一块牛排，蘸上酱汁后将牛肉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宋雨涵用勺子小口的喝着奶油蘑菇汤，我向服务员要来一副手套，将盘中的烤鸡翅拿起撕开，专心地啃食。鸡肉鲜香的汁水刺激着我的味蕾，“生命最大的乐趣就是享用其他生命。”这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话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和韩萧不约而同地谈论起在北京读大学时的往事。跟每一个迷茫却又自视甚高的年轻人一样，我们努力地淘洗自己的回忆，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足够被称为“金子”的东西，然而无论我们怎么美化它们，修饰它们，那些满是冲动和无知的往日里其实没有多少有价值或是值得怀念的东西。韩萧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过去在大学校园里发生的一切，当各种细节被他一一提起时，我忽然意识到原来2018年已经是五年前了，三年此起彼伏的疫情让我对大学生活的回忆变得缥缈朦胧。大学四年里疫情占去三年，这段支离破碎的时光如同一个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混乱迷梦，我从中什么都没有获得。韩萧眉飞色舞地向宋雨涵讲述着2021年的疯狂夏天，我们正处于大三的下学期，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浮躁，有人忙着准备出国，有人忙着考研，有人忙着实习，有人浑浑噩噩地消磨掉时间。那时我刚跟郑小桃分手，分手前她非常认真地告诉我她决定毕业后和我结婚，当我听到她这个天真可爱的想法后的第三天，我就告诉她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总之，分手的原因非常复杂，其中充满了我的自私和一些外界的因素。那时我对未来充满野心但是缺乏执行力和必要的天赋，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努力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一开始以极大的决心投身于考研，选择了和我本科专业物联网工程毫不相干的比较文学专业，和每个喜欢看小说的人一样，我也以为自己是一个尚未崭露锋芒的天才。但考研的资料和专业课的书目让我感到疼痛和麻木，我强迫自己看了无数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史，这些文字堆砌成的废墟摧毁了我对文学的所有希望和憧憬，无数干瘪僵硬的概念、定义板起它们生硬冷傲的面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强暴着沉默的作品和我。在某一段时间，我仿佛回到高中时代，机械地做笔记，刷历年考研的模拟题——学习知识就像每天吃饭一样，我在用餐的时候总感觉到美味和充实，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又会感到空虚和饥饿，我是一个长不胖的人，所以我常常觉得吃饭对我而言是一种非常浪费的行为，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对我而言也是如此。我无法弄清楚这些努力和学习到底带给我什么，我的脑袋空空，只会做一些不着边际的白日梦，每天都在没有意义地努力。
当时韩萧是寝室里最洒脱的人，他家庭富裕，不用非要朝哪个方向用力奔跑。他每天都开着他那辆保时捷和各种校内校外的女生四处流浪。在和我的睡前聊天中，韩萧从我这里偷学了许多哲学、历史和文学的知识碎片，将自己的初高中经历包装成充满曲折反转的艳俗故事来回兜售，这些只有三流货色的故事出他意料的畅销，他凭着金钱和语言的魅力斩女无数，被我们戏称为“北理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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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们那个小自习室的人突然集体处于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颓废且没有天赋的大学生在扑朔迷离的未来面前变成了四脚不着地的缩头乌龟，拼命地挥动四肢，却只能空转——我们想尽办法试图回到我们各自的三年前，回到高三，妄想通过高强度做题和应试训练来渡过难关，但是谁都不能回到过去。尽管我们都家境优渥衣食无忧，但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又让我们难以坦然地接受“啃老”和一事无成，我们焦急地寻找能证明自己的事，有的人选择考研，有的人选择实习，有的人选择找女人上床。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高楼、大地和人群，每个人都像饿极的野狗，吐着舌头四处张望，企图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暴富一夜成名的机会。但在这块土地上，在这个“后发展”时代，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荒原、兽群和黄昏之光。大人物们频繁出入于宫殿，偶尔带进去一两个小丑表演节目。我痛恨自己的出身，尽管我投胎时比绝大多数人更加幸运。我诅咒那些没有天赋的人，各种意义上没有天赋的人，尽管我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所学习到的知识和思想告诉我应该淡泊名利，成功和失败都是人生的常态，一切都是虚妄，都是梦幻泡影。但是我又无比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渴望宝马香车美酒美人。我知道我并没有足够的才华、资源和运气，但我和世界上所有赌徒一样，义无反顾地进行各种各样的尝试和下注，劝慰自己下一次“也许能成功”。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因为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事物的价值被人们以各种姿势解构，到我手里只剩下语言。我什么都想要，因为它可以没有意义，但我不能没有。
大三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隔壁寝室的曹无伤突然给我们推荐了一款名叫德州扑克的游戏，这个游戏的极强的运气性和博弈性让我们都大感兴趣，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赌钱。在每天准备考研之余，我们六七个来自不同寝室不同楼层的男生就聚在一起打德州扑克，其实我们手头都很宽裕，但是十几年的教育让我们对“赌博”这个词语有着强烈的戒备和恐惧，所以我们一开始没有赌钱。直到韩萧加入我们的游戏后，在曹无伤的诱导下，我们将大盲注设置为两块钱，玩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德州扑克现金桌。在2021年的夏天，一群北京理工大学的20岁出头的男生在寝室的桌子上挥霍着他们所剩无几的青春，他们自信而迷惘，个个都头脑聪明，见多识广，来自底蕴深厚的家庭，但是他们对未来没有方向。在这个热闹而无聊的时代，他们将自己的时间投入到无穷无尽的零和博弈之中，在转瞬即逝的胜利和成功中获取转瞬即逝的欢愉，试图从生活这张被拧过无数次的满是褶皱和破洞的湿帕子里，榨出一点名为快乐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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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盖茨比在认识我之前，从来没有人以这个名字称呼过他，他的熟人和朋友都叫他的全名“薛培”，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肤色冷白，深陷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让他的面相带有一种北欧男性的异域色彩。盖茨比是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深重的黑眼圈和浓黑的眉毛为他增添了一道被人们称为“忧郁”的气质——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见识的浅陋和外貌的美丽总是成双出现，我不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偏见还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这一特性在盖茨比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这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年轻人虽然涉世不深，但是对绝大多数事物都有着过于极化的认知和灾难性的刻板印象，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被互联网和信息爆炸所荼毒的人，我相信盖茨比绝对是其中之一。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和盖茨比相识于韩萧的饭局，在韩萧和宋雨涵的再三请求下，我最终接受他们的邀请，选择前往上海。韩萧在明宇国际里开了一间工作室，对外宣称是一个桌游店，其实里面乌烟瘴气，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都可以做。七室二厅的两层楼公寓里，来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
在我抵达上海后，韩萧将奇点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都约出来一起吃饭，这里面的人基本都是韩萧的朋友，有的人是大学肄业，有的人是初高中学历，有的人还在读大学，有的人已经大学毕业，总之就是一帮精力旺盛又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盖茨比是他们当中相貌最突出的那个，饭局上他沉默寡言，说话很少，在别人讲话时他会用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我对韩萧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和莱昂纳多演的那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盖茨比有点神似，只不过没穿西装。韩萧仔细端详了一下盖茨比的脸，笑着点点头。
那日我和奇点工作室的人相谈甚欢，平庸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非常容易融入一个新的环境，而天才则不同，他们孤高离群，固守己见，并不会轻易与人打成一片。而我作为所有平庸者中的最平庸者，非常流畅地融入了奇点工作室的这个我完全陌生的环境，工作室里的员工在我来之前有五个人，三男二女，他们各有各的业务。奇点工作室表面上看是一个桌游吧，里面的桌游品种非常丰富甚至有一些还是英文原版游戏，但在晚上这里就会变成赌场，提供德州扑克、麻将以及其他赌博游戏所需要的道具比如扑克牌和筹码。公寓中有两个卧室专门用于外人过夜，也就是做皮肉生意。除此之外，奇点工作室还提供游戏代练、外挂开发、人肉搜索等业务。按照韩萧的安排，我在奇点工作室里主要负责管账和接待，如果有德州扑克牌局，则需要去当荷官。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盖茨比是一名游戏代练，业务范围广泛，英雄联盟、王者荣耀、DOTA2、CS:GO等主流游戏都很有水平。麦克白是程序员，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本科毕业，他是被韩萧忽悠过来的，比较擅长程序开发和网络安全，经常编写各类外挂、脚本以及非法获取私人信息，经常做游戏道具生意、私服生意和黄牛生意。郭游是一个胖胖的男生，他是一名资深DM，对各种桌游剧本杀的规则非常熟悉，热衷于龙与地下城跑团。
至于另外两名女生，她们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都还比较漂亮，在胸口和手臂处有纹身的叫林语冰，她很喜欢跟我聊国外的影视剧，比如《绝命毒师》、《黄石》、《黑袍纠察队》和《剃刀党》。音乐方面林语冰喜欢听空中铁匠和J.Cole，这让我觉得她的品味还算过得去。另外一名穿包臀裙气质高冷的女生叫秦月，除了礼貌地回复别人问她的问题外她基本不会主动说话，交谈中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有效信息。
饭局上的气氛非常活跃，男生争先恐后地说话，字里行间总是不免炫耀自夸一番，扯淡吹牛，说一些自以为有趣的事情，宋雨涵和林语冰会跟讲话的男生互动。我能说会道，但我本质上极度厌恶社交，我没有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从成都来到上海，在这满是陌生人的宴席上滔滔不绝地说话，也许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人，渴望物质上的享受，在乎他人的看法。和绝大多数男生一样，我在有漂亮女生的饭局也会做一只急于开屏的孔雀，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生理上的某种机制还是我的思想认识还不够到位，这样的行为我从未停止，也从未停止对它们的厌烦，这是一种恶毒的双生诅咒。几轮觥筹交错后，我们从餐厅出来，三三两两地上车，韩萧提议先四处兜兜风，然后再去酒吧玩，没有人提出反对。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在疾驰的轿车里，我感受着上海陌生的热风。韩萧话语急促，仿佛想通过简短的口头介绍把这座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城市直接塞进我脑子里。老实说，我并没有觉得上海和成都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闪烁的灯光、林立的高楼和街上行走的男男女女。我想起一本书中提起过的理论，说人和人之间比如希特勒和爱因斯坦，他们之间只有百万分之一的不同，这个理论让我大为震撼，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种种事物，其实绝大部分都是一样的，比如成都和上海，比如我和韩萧，比如我和他经历过的种种女人。我们常常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付出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我们非常努力地想把自己变得特别，特立独行，别具一格，实际上我们处处相似。我们以为自己在追求独一无二的，专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我们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工业化流水线上做出来的产品。一股莫大的悲哀从这个想法中爆发，我忽然感觉到身边、街上和我看不见的地方——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我，只不过各有微小的参数调整，这些细微的不同在经年累月后使我们看上去大不相同，这一恐怖又和谐的景象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不得不放弃思考。酒精在我的血液中扩散，体温因此升高，我贪婪地吹着风，眯着眼睛试图让我所看到的一切从模糊变得清晰，这个尝试以失败告终。我眉头紧锁，无神地看着前方，惆怅地微笑。坐在我身旁的林语冰用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用一种毫不担心的语气问：“喂，你没事吧？”我瞟了她一眼，随后扶着额头闭上眼睛说：“没事，吹吹风。”她轻笑了一声，扭过头去没再管我。
到达space club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夜店的门口，人们截然分成两半——左边的台阶上坐着刚从夜店里出来的年轻男女，他们神色疲劳，有的还在摇头晃脑，有的靠在垃圾箱旁随时准备呕吐；右边则是一列长长的队伍，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们三五成群，乐此不疲地谈论着那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我们下车，在韩萧的带领下无视左右两侧的人群从中间径直走进去，林语冰不着痕迹地牵起我的手，我表现得比她更加自然更加行云流水，我们并肩走进space，暧昧的距离让人无法确定我们究竟是情侣还是同伴还是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关系。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过来，满脸堆笑地一边招呼着“韩少，韩少”一边吩咐其他服务员去准备酒水和小吃果盘。韩萧自如地应付着夜店里纷至沓来的一切，他在这个地方很受欢迎。各色人物穿过衣着暴露的女人和眼神迷离的男人来找韩萧说话喝酒，他驾轻就熟地和他们寒暄一番，然后热情地把我介绍给他们：“这是我的好朋友叶象，德扑高手，刚来上海，帮我父亲做事。”听完他的介绍后，这些陌生的面孔便摆出友好欢迎的姿态同我聊上几句，表现出他们这个年龄罕有的世故和油腻。在斑斓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声中，我们到了韩萧预定好的卡座，林语冰轻轻松开我的手，坐在我的左边，桌上已经摆好各种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和酒吧夜店里常见的骰盅。鸡尾酒、电子烟和各种香水杂糅的气味让我精神恍惚，我想起下车时林语冰牵我手的动作，其实那时有一个短暂得难以被人察觉的瞬间，我看着她的手错愕了一下，她那个微妙的姿态和表情让一个阴影从我心里浮现，但我现在太过清醒，以至于我无法想起那个阴影到底来自于谁。
喧闹的音乐让人们必须嘶吼着说话，我们坐下后，不断有人来找韩萧和宋雨涵喝酒。我们换着花样玩游戏，起初是二十一点,下注至少为一杯酒，骰子和各种划拳也是如此，只有在没被灯光所照射到的昏暗处，我的眼睛才能够得到休息。韩萧逐渐进入状态，在大学的时候我从未发现他的酒量竟然这么好，他在座位上大呼小叫，周围的人都非常配合听从他的指挥，仿佛他是这个空间里的王者，“他今天很开心，”宋雨涵将嘴贴到我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大概是因为他买的股票涨停了，他最近对股票特别感兴趣。”我用力地点点头，试图将醉意从头脑中甩出去。几轮游戏下来，桌上的酒瓶都已经空了，盖茨比和郭游放松地躺在沙发上，到夜店后他俩更加安静，中途有好几个盘靓条顺的姑娘来找盖茨比搭讪，但他躲闪的眼神和僵硬的肢体动作所表现出来的不自信劝退了她们。音乐切换之际，韩萧带着几个他的朋友和麦克白去到舞池中央，配合DJ新播出的音乐开始摇起来，他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动作大胆奔放。韩萧那充满律动的摇摆有一股难以抵抗的感染力，他的节奏如波浪般扩散开来，在尖叫声和欢呼声中享受地舞动着。在那一瞬间，在这悬浮着酒精和种种体液的空气中，世间所有最俗不可耐的东西全部汇聚于韩萧的身上，他表情浮夸，眼神自信，在我面前的酒池肉林里迸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卡座里迎来短暂的安静，秦月去了其他桌子，盖茨比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看视频，郭游已经不胜酒力，倒在座位上。林语冰小口小口地啜着仅剩的一瓶酒，她脸红如血，双眼明亮。林语冰似乎是一个不擅长玩骰子的人，我跟她玩了十三把，十三连胜，她也因此喝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