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故弄玄虚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装疯卖傻。
因而老鲤并不抗拒陪对方下棋,尽管他知道对方也不是每次都只是在“下棋”。梦中所见是黑白对弈,也许现实中早已血流成河,可他在棋局里也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子,影响不了大局,最多耍些花招。
但如今局势也与早前不同。在尚蜀时,对方可以和罗德岛的干员下棋,也可以同梁洵、宁辞秋下棋,而现在,在老鲤的梦中,与对方对弈的只有他自己。
他曾想问“为什么是我”,又心知对方不会回答。
或许每个被对方选中的棋子都会像这样在梦中陪他下棋,只是那些棋子有的死了,有的被对方的意识同化,像老鲤这样还能维持自我意识的不算很多——这当然不是对方自己说的,是老鲤推断出来的。
有时下着下着,棋盘上的棋子会突然少一颗,对方也不以为意,甚至心情好起来,还会抚掌轻叹。
老鲤多少也猜得出,那不单单是棋子,在棋盘之外,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在这梦境之外,真正与对方以大炎的天下为棋盘、以大炎的命运为赌注的人,恐怕也不是他。
他是被对方“请”来的旁观者……至少在他变成对方,或对方变成他之前,都会保持现状。
然而话虽如此,他自认不是一个棋手,自然也不会守对方的规矩。
他确实愿意陪对方下棋,可没说过自己不会做别的手脚。虽说小手段耍多了,迟早会被对方看出来,因此他做得很谨慎——又或者,不那么谨慎。
至少客观看来,他已经十分明目张胆地在做不该做的事,墨线时常在棋盘上一闪而逝,一枚棋子就这样被墨线带走,若说这是“小手段”,也未免做得太嚣张。对方却没有点破,反倒像是在观察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即使如此,这本就是不公平的棋局,他做再多手脚也不过能在一局之中救下寥寥数子。幸而只要不动对方的大局,对方就不会发难,倒不如说在对方面前最好不要使用某些对凡人而言过于精巧的手段,反正瞒不过,索性不要让对方觉得他有想瞒的意思。
这是取巧,亦是示弱,老鲤对此心知肚明。
他对天下万民没有梁洵那般的感情,可大炎是他的家,此处有他在意的人,有事务所那三个小孩在意的人,有梁洵、槐天裴……有他在意的人所在意的,更多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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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朝廷讲究公私分明,维护江山社稷,而他只想护住那一点东西。
就这点目的,本不该让他如此辛苦。
但事已至此,无路可退。
他又抽去一子,突然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头晕目眩。
这是第几枚?他没有数过,也许是二十,也许是三十,总归数目不过半,尽管他们下了这么多局棋,可即使对方再托大,也不敢让他将一百余枚棋子全部调换。
那么,也许是到了会让对方发怒的数?可他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仍很平静,微微勾起的嘴角甚至还显示出一些惬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将要发怒的样子。
他想到这儿,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呜,”他遏制了那股呕吐感,抬眼看向对方,“您这是做什么?”
既然此处是对方的棋室,那这种呕吐感自然不会是他的生理反应,只能是对方干的。
“你这手脚是不太干净,”对方答非所问,只是看向他,像是在微笑,眼底却全无笑意,“偷吃几子了?”
“您比我有数。”老鲤吞咽了一下,用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点唾沫,喉咙里还残留着怪异的甜味,伴随铁锈气味泛上鼻腔。
如果他刚才真吐了,也不知吐出来的到底是晚餐还是血,又或者对方的趣味再恶劣点,想让他失去哪块内脏也说不定。
他对这梦境本就没多少控制权,而随着他调换的棋子越来越多,对方获得的控制权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也对,所谓的棋子正是“对方”本身的象征,他获取的棋子越多,也就意味着他被对方同化越深……到最后,恐怕无论是这梦境,还是这具身体,都不会再是“他”的了。
“你救下那些人,不过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而已,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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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漫不经心一般落下一子,话里的内容好像是在关心老鲤,语气却是十足十的淡然,甚至于冷漠。
“不救也不见得安全,”老鲤没思考太久,也落下一子,反正赢不了,他也不着眼于在棋盘上赢过对方,“倒不如做些我能做的。”
“为天下苍生?”那状似平和的语调里突然掺上了一点讥笑意思。
“为一点私心。”老鲤也笑了起来。
对方对着他的笑容沉默一会儿,又落一子。
“你这心,倒是挺大的。”
一局对罢,照例是黑胜白负。
也许是不能再由着老鲤乱换他的棋子,自此之后,对方邀请他进棋室的频率低了很多,反倒有时会突然侵入现实,在老鲤的耳边说话,偶尔轻笑,让龙以为是幻听。
然而,想要让老鲤不能再调换他的棋子明明有许多种方法,他却选了最没有威慑力的这一个,属实让人搞不懂对方想干什么。
老鲤坐在摇椅上摆摆尾巴,准备拿点茶叶出来沏一沏,对方之前那么搞,让他都没法好好喝茶,现下可得享受点才行。
不然这些茶叶也不知要留给谁喝。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没有太多伤感,他迟早是要死的,不是现在,就是以后,尽管现状可能会让他死得比寻常状况更早……反正他都这岁数了,又不是他家三个员工那样的大好年华,想来也确实没所谓。
大概是因为他的态度实在过于平静,连那罪魁祸首都问他:“你在乎的那些人,可曾在乎过你?”
你既是为救他们而死,他们不会因为你的死难过么?
“像你妹妹说的,我是普通人,普通人么,迟早是会死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而且,我以为你的立场和我一样,”老鲤挑出半块茶饼,慢条斯理地开始拆它,干燥的茶叶逐渐分崩离析,变成碎块,“你可想过你那些兄弟姐妹是如何担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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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无关。”
“至少他们是真心待你,”老鲤把剩下的茶饼重新封好,塞回橱里,哼出两声愉快的鼻音,“你总不会连这也否认。”
“……是他们太天真。”
对方的尾音很低,仿佛一声叹息,又在这叹息之后陷入了沉默。
老鲤不以为意,自顾自泡茶,闻闻香气,呷一口茶水,把热乎乎的清香咽入喉中,觉得挺舒坦。
现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调换了那么多棋子之后,对方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或者至少也该采取一些更过激的手段。可对方现在却由着他在这儿悠闲饮茶,甚至还能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儿,这和对方此前对他自己、对那些棋子做的事比起来,未免太温和了些。
若是寻常人,他也不是不能去猜测一番,可对方是个惯会故弄玄虚的,他就莫名地不想动用自己那点洞察人心的本事。
他放弃了揣摩,伸手去兜里摸糖棒,却在糖棒盒子旁边摸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他口袋里的东西。
老鲤皱着眉把那些东西从兜里掏出来看,是五枚棋子,不知是何材质,白得晶莹剔透。
他认得出来,这是那棋室里的东西,不该出现在现实里,可它现在就是出现了。
而且,为什么是五枚?
他思考片刻,眉头越皱越紧,额上的鳞片沾了冷汗,似是微微翘起,让他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变低了。
对方没有回答他。
“我不会用他们……不,我不会用任何人,”老鲤盯着那五枚白子说,“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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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低哑的笑声。
“你只在乎这些。”对方笃定地说,语句里还混杂着笑声。
于是老鲤确信了,现下他所有的软肋都在他掌心里,事务所的三个孩子,那两个结义兄弟,不多不少,正好五枚。
对方似乎是存心要激怒他。
“不能只有一方想赢,你说对不对,”脑海中的声音低低地笑着,“你应当有这个权利……所以,我先还给你一些。”
老鲤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柱窜上来,他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意思。那五枚棋子本质上是原本被对方夺去的“他”,而对方要让他用这些棋子将更多人拉入局中。
这种做法无疑是把双方放置于平等的位置上。
原本不公平的棋局到此为止,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不再是被对方拉入棋局的看客,而是被允许对弈的对手——此身为棋,天下为局,对方要给他与自己相同的权利,只为了让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尽管此前对方也说过“我就是你”之类的话,但现下的态度显然与之前不同,显得更加急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老鲤不难猜到是什么改变了对方。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他垂眼,仍旧盯着那五枚白棋。
对方不答,只有一声似笑的鼻音。
那就是默认了,老鲤想。
那些被他“偷走”的棋子暂且不论,对方手上那些棋子恐怕都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还活着、保有自我意识的,只有他了。
“……原先那与你下棋的人如何了。”既然龙门仍旧风平浪静,大炎的局势应该还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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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隅顽抗。”对方冷笑起来。
老鲤沉默了,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就还不算满盘皆输,可事情终究已经到这步田地,单凭他一条过江鳞,不见得能翻出生天来。
除非,试上一试。
但他不想试。一是代价太大,若不成功他便会失去所有;二是没有必要,他已看淡生死,不想与对方纠缠胜负。
“你不接这局,也不见得能保住他们。”对方慢悠悠地说道。
老鲤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三个孩子倒好说,罗德岛上什么神仙没有,总顾得住,可梁洵和槐天裴……虽说他二位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老鲤希望他们活着,而不是在对方的谋划中死去。
“赢了,就能保住他们,输了,也算你努力过,有何不可?”
“……”
“你说过的,做你能做的事,”对方依然低声地笑着,透露出一些癫狂,又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哀愁,“这不正如你所愿?”
“……你很想激怒我?”
“呵,顺势而为罢了。”
老鲤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猜得出,自己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年轻时搏过很多东西,少年心气高,可攀青天长夜,眼下却畏缩不前,不想,亦不愿,要是被那些个故人瞧见,大抵是会笑他的。
他沉默了很久,对方也没有催促,直等到夕照落了满室,桌上棋子蕴了晚霞的颜色,他才开口说: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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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算是接下了。
于是,他陷入了长久的梦境之中。
而从罗德岛回到事务所的三个员工看见所长倒在地上,桌上只有一杯凉透的茶,但阿不认为这是中毒事件——茶水很正常,可老鲤也不像是睡着了,他显然在地上躺了好几天,鳞片都变得干燥起来。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回到龙门的第二个小时再次回到罗德岛本舰,寻求帮助,并给所长挂个水,以免他在饿死之前因脱水而死。
“鲤叔他什么时候能醒?”槐琥问。
阿摇摇头:“不知道,这好像……不是医学能解决的问题。”
他说后半句话时有些迟疑,然而这是医疗部得出的结论,不会被他个人的见解推翻。
老鲤的昏迷并不是药物、病症造成的,体检结果显示他非常健康,除了有点短期睡眠不足——可他分明已经躺在那里那么久,又怎么会睡眠不足?
这不对劲,阿察觉得出,可他说不清哪里不对,思维像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吽呢?”
“我拜托他去重装干员那儿问问看,有没有了解这种状况的人,”槐琥叹了口气,“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吽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的却不是其他重装干员,而是令。
“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了。”她看着病床上的老鲤。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问。
他的语气不算好,槐琥刚想道歉,却被令打断了:“没事,真要说起来,这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那,您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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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琥看向令,眼里的光随着对方的沉默黯淡了一些。
“事已至此,”令说,“只能信他了。”
“信谁?”
“信……人定胜天,”岁兽的碎片看向那条似是昏迷的龙,突然笑了笑,“看来也不是全无胜算。”
等到她走了,阿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些人怎么天天神神叨叨的。”
“现在也只能信她了。”吽说。
重装干员们和医疗部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不是靠医学能解决的问题。
在一片愁云之中,第一个出面安慰他们的人居然是乌有:“鲤兄大概是不会有事的,他可算个能人呢。”
“一个天天偷懒的中年大爷,你倒说得他像有什么本事似的。”阿撇撇嘴,寻思要不先往老鲤身上扎几剂药,反正现在人都这样了,不扎白不扎。
“哈哈,小兄弟有所不知,在尚蜀那时候……”
而后,听了蓝发黎博利添油加醋拖泥带水的叙事,非但没能让三人放下心来,反而让他们的神色愈发凝重。
“他都没跟我们提过。”槐琥皱起了眉毛。
“也许他是有什么原因吧。”吽这样说着,可表情也明摆着不认同这种做法。
“还把咱们当小孩儿呢。”阿打了个哈欠,晃着手中的药剂枪,眼看是要向无知无觉的老鲤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可算被吽摁住了。
乌有摆了摆手:“嘛嘛,我想鲤兄自然有他的考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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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乌有这么说,但阿还是耐不住烦,一下站起来,吓得吽和乌有以为他终究还是要给老鲤打几针,可黑色头发的菲林只是走到那件被挂起来的外套旁边,从老鲤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那盒糖棒,臭着脸拿了一根。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叼的,我真搞不懂他。”他含着糖棒,说的话含糊不清。
槐琥终于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盒子原来是白色的吗?”
“啊?是白色的吧?”阿看看手里的盒子,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就是个白色的糖盒,却被做得像个烟盒,大概是什么“做戏做全套”的老鲤式侦探守则,可大炎也不流行用铁盒装香烟……
他突然想起来,这盒子原本确实不是白色的。
“那盒子本来是黄色的吧,鲤先生当时骗我说这是黄鹤楼呢。”吽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不成他还有心思换新盒子?”阿吸吸鼻子,似乎有些嫌弃。
“哼哼,依在下所见,此中应有更深的秘密,”乌有摸摸下巴,“说不定,正与鲤兄现在的状况有关。”
他猜得不错,但老鲤的对手并不赞同这种战略。
“拐弯抹角,”他笑着说,“你可知他们越晚发现,留给你的时间就越少。”
尽管他们现下是在这虚实之间对峙,时间似乎不会流逝,但实际上,这局对弈仍是有时间限制的——至少,在这漫长的梦境将老鲤的躯壳彻底拖垮之前,必须分出胜负。
“你总不会认为在这里耗死自己就能救所有人。”
“没有能救所有人的办法,”老鲤不知在看哪里,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我也不会那么天真。”
“正是如此,”对方说得很轻快,“该你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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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枚黑子早已落下,正是老鲤自身。
他被对方拈在指间,似乎任凭摆布,对方又像挑衅似的,把“他”落在棋盘最中间。
寓意似乎太多,不好一一明说,老鲤垂眼,落下一子。
“——大炎局势不稳,司岁台要求罗德岛交还岁兽碎片,”博士坐在桌后,“就当是去出个外勤吧。”
“你说得倒轻松,”年极为夸张地叹了口气,话里的情绪倒比她的表情积极得多,“回来我要吃顿好的。”
如果还能回来。
“尽我所能。”
“你?你连个毛肚都烫不明白,”年摆摆手,“说什么尽你所能,不如给我多搞点人手噻。”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能不经额外手续入境大炎的干员都被塞进了编队里。被临时召集入境的干员们倒没觉得什么,罗德岛面对的紧急情况太多,现在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可混在里面的鲤氏侦探事务所成员们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大炎……据说这次事件的源头就是把鲤叔变成那样的人。”槐琥握了握拳。
令懒得跟他们说她那二哥,年却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尤其在她觉得这不算秘密的情况下,也幸亏如此,他们才知道了老鲤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去治治那家伙吧。”阿这么说着,露出个笑容来。
“……以自身安全为优先。”吽总结道。
他们决定去给那罪魁祸首来一剂狠药,一小半是为了大炎,一大半是为了某条不着调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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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他们赶到京城,在庞大的移动都市上看见的却不是什么“人”。
巨大的残像,无数巨兽的虚影碎片在天空中时隐时现,风声中夹杂着咆哮,震耳欲聋。
“那就是全部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