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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一个忿忿不平的男音自幽暗的墙角响起,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偷了道姑的簪子,动了凡心,待到天师面前,看你还有什么好活!”
男人拎起正欲逃跑的小道士的衣领,像是抓住了一只偷粮的老鼠,将他从阴暗处丢到明晃晃的灯笼之间,明黄的灯火,将他煞白的脸照得无处遁形。
“碰上天师,这小子算是完了。”旁边的人将灯笼在他脸前一晃,捂着嘴嘻嘻笑道。
一人立即接腔:“之前有人欺负了后厨的小妮子,被天师罚了百金还被赶下了山去。”
“百金?”另一人不可置信道,“这如何拿得出来?”
那人摊摊手,“谁知道呢?许是拿了什么换的。”毕竟那可是张天师,对待犯了错的弟子是出了名的面冷心硬。
小道士被师兄们说说笑笑地拎到了掌教天师面前,众弟子面目含笑地望着天师,恭恭敬敬地欠身行了一礼。小道士的手脚这时丝毫使不上力气,只得跪在师祖面前,蜷缩的身体颤抖不已,哪里敢抬头看天师一眼。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檀香袅袅生烟的水榭之中,端坐着一鹤白衣发的道人,他手持拂尘,紧闭双眼,对着池中一轮落月静坐悟道,正是如今的张天师张子凡。突如其来的弟子们,撞破了他的宁静。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微微流露出的冷意不怒自威,令弟子们不由浑身一颤。
他收敛了些许冷峻的神色,挥一挥手,让其他弟子退了下去,独独留下了那个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小道士。
“睁眼。”张子凡开口唤道,语气不悲不喜。
小道士脑子乱如麻,他对着天师洁白的鞋尖盯了片刻,思绪险些神游天外,这才发觉师祖叫的正是他自己,于是他迟疑地拨开眼皮,想要抬头望一眼张子凡,可还没望到他银白的发髻,才是看到他素白的衣角,又畏缩地低下头来。
张子凡拂尘一扬,指向水榭池边,道:“观水中月,有人见美妇,有人见佛心。你看到的是什么?”
小弟子以为这是在试探他是否心怀异端,但又想到师父自小教导他不可做违心之举,不可发违心之言,奈何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锦绣言语,于是只得强忍着打架的牙关结结巴巴地给出答复:“回师尊,弟子只见到一水、一月……”
张子凡叹了口气,道:“见月如月,观水是水……这也是道。你下山去吧。”
张天师不责备思凡弟子,反而放其入世,其弟子后来果真感化,在俗家成就了一番大事业,成为时人津津乐道的一桩美谈。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可谁曾想,这位张天师不过是半路出家,遁入空门之前,曾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红尘过往。宽袍大袖之下是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也难掩他半生风尘与满身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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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誉一方的天师府,自从十八年前凭空遭遇一场浩劫,上下众人妻离子散,百年基业险些在一夜之间如沙溃散。掌教天师失踪之后,全凭当时的天师夫人,祭酒真人许幻,以一人之力全力维系,遭遇重创的天师府才得以逐渐恢复往日生机。
好在如今上苍开眼,天师独子在失踪十八年后归来继任,听说还带回了妻子,立马要举行婚礼。接二连三的喜事,一下便冲淡了始终盘踞在天师府上空的死寂。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儿子与丈夫的接连失踪,都没能击垮这个女人,许幻始终坚信会有全家团聚的那一日,只要诚心寻找,有血有肉之人,怎会渺无音讯?
残缺的十八年里,许幻曾幻想过太多次一家人重聚会是何种景象,却未曾想过如眼前这般场景:失而复得的独子在她面前倒身下跪,抱着怀里面无血色的姑娘长跪不起。
眼前的儿子,分明是鲜活可感的人,她却觉得是看到了一座枯坟。
此情此景,让她也忍不住跪下身来,替无声的二人放声恸哭。但越是这种时刻,她越不能倒下。强忍住的泪让眼前的色彩都变得模糊,许幻只能看到儿子雪白的发、姑娘苍白的脸,斑驳的血痕、折断的剑锋。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维系着偌大的天师府,已经透支了她全部气力,好在尚得观音慈悲,慈航垂怜,体谅她爱子心切,容她母子重逢,可她却已无法还儿子一个他本该拥有的完整家庭,如今还要亲眼见证儿子再度失去。她将泪水咽进腹中,化作一把把尖刀划伤了她的喉咙,她不能笑,更不能哭。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能等来一个大登金殿,阖家团圆,有血有肉之人,却是自此人去楼空。花有重开之日,人无再见之时。
两代人好不容易完整的家庭,又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许幻明白,母子日后的相守,再也无法享受单纯的天伦之乐。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段不愿再提起,却又无法抹去的丧爱之痛。
许幻最能体会这种得而复失的痛,刚找回自己十八年未见的儿子,却失去了陪伴自己走过数十年风雨的丈夫。如今儿子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没能让他享受到父母的疼爱、家庭的温暖,就要让他同时经历丧父与丧妻之痛,还要让他迅速成长起来,接过重振这个从未给过他一丝庇佑的家族的责任。
许幻还未来得及磨平儿子的棱角,融化他们之间的坚冰,张子凡就再度把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只容许一只蝴蝶,飞进他心头小小的裂缝,许幻知道那底下定是万丈沟壑,但她再也无法抹平了。
他请求自己许诺那一桩婚事,那是一个她还未来得及了解的姑娘,但她给了子凡新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种心情她怎会不懂,于是她含着泪点头应允。
岁月如水淌,不为逝人留,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张子凡自那以后恢复如常,默默接过了重振天师府的重任,无视他人流言蜚语,一心只顾眼前事。
整个家族繁冗的收支账本、与儒释不甚相似的道法、他爹绝不外传的五雷天心诀……他要学的实在太多,他亏欠许幻的实在太多,亏欠陆林轩的也实在太多。
还不起的情,他怎么敢接呢?
力敌万人的西楚霸王,没能挽救西楚一统天下的霸业,更没能拦下心爱侍妾自刎的一剑,功业未建,情债未偿,奈何桥头,他是以何种面目去见虞姬的呢?
汉兵已掠地,楚歌起四面,一身的道义与责任将张子凡拦在这世间,一个人独活于世,死是得偿所愿,活是偿还余孽。
天地之间最可怕不过十大阎罗、十八炼狱,但也远不及人间八苦,奈何红莲青莲都不留他,逼他滚回阳间去,见历何谓人间地狱。
纵使他无法慷慨就义,追随爱人而去,那也要许陆林轩鸳鸯成双,换了她来世无虞安康……若有来世,再做鸳鸯。
可今生余情未了,强作鸳鸯,就算到了黄泉路上,张子凡都怕陆林轩尚怀余怨,如此何谈超脱,何从修道?注定心绊红尘,蹉跎此生。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可偏偏是他这样罄竹难书的罪人,却是得到了仙家的垂青,得道飞升,不死不灭。
身入空门,心绊红尘,本性惹尘,无净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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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菜单您看这样可以吗?”
“家主,乐师班子都已经到了。”
天师府家丁们熙熙攘攘、全部围在张子凡身边等待他发号施令。如今,偌大的天师府、偌大的张家,他便是一人之主。家中事务不分大小、事无巨细的全部要他来拿定主意,他也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一一处理着。
他刚当家不久,还未能培养出得力助手,凡事自然只能亲力亲为,虽然是累了点,好在也能应付得来。
一名小厮俯身凑近张子凡耳畔,悄声耳语:“家主,夫人的画像您画完了吗?”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张子凡取出一幅卷轴,检查无异后,重新卷起交给小厮。小厮回想着画中人的面貌,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他分明从未见过夫人,却觉得那画像有几分眼熟。
……
“家主去哪了?”慌张的一声惊呼,唤醒了天师府昏昏沉沉的晌午。
院落里扫地的老仆,立住扫把,回道:“没看到啊,今早就没见过了。”
小厮面露难色,慌忙地抹去脸上的汗珠,“那可怎么办?明日就开始了这衣服才刚到,万一尺寸不合……”
“不是按照家主的尺码做的吗,又怎会不合身?”
“家主的倒是好说,可夫人的……”说到后头,小厮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不可闻。
“夫人的不就更无所谓了吗?”管家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自己学着动动脑,离了家主定夺你就做不成事了吗?”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那夫人的神像放哪呢?”小厮一走,几个家丁又凑上前来。
管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将领头的一把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放哪?自然是……请进家主西厢房了!”
天师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乱成热锅蚂蚁之时,这场宴席的焦点却是独自下了山。
张子凡今日一身布衣,十分朴素,眨眼就没入人群堆里,不会惹人在意。他随意地进了几家店铺,生意都十分红火,老板忙着招呼客人,也没人认出他来。
人人皆道这玄武山,是烽烟里天府,乱世里桃源。张子凡望着此间烟火气息,暗暗握紧了拳,林轩,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他见无人认出他来,便拐进了一条热闹的街道,正准备再采买些东西,却被一个老道长拦住了脚步,“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不见祥瑞,恐有血光之灾呀。”
张子凡闻言一惊,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江湖术士,这么还骗到他的头上来了?于是他来了兴趣,撩衣在老道摊前坐下,开扇掩面,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纸扇,扇面素净,不着一墨。
老道长望着他,一捋自己面上的两撮灰白胡须,一改神色,眉开眼笑道:“天师今日可是好兴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张子凡显然有些意外,他这副打扮,竟然还是被认了出来,但他仍是面色不改,轻声笑道:“道长可是通天眼。”
“不敢不敢。想必天师近来噩梦缠身,难得安眠吧?”老道士摇着蒲扇,笑着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天师这梦,非寻常梦,非寻常人可解。”
张子凡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颜色冷了下去,撂下一锭银子便起身走人。老道士望着那锭铮亮的银子,没有直接收下,反倒是又笑着喃喃道:“呵呵,这是封口费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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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吉日已到,锣鼓喧天,萧瑟齐鸣,欢喜的礼乐奏响了玄武山每一处福地,唤醒了山野间每一个生灵,随风飘荡向远方。
喜气红光掩映之中,家丁们簇拥着一身华服的新娘来到厅堂,众人这才面如冰释,鼓着掌扯起一抹笑来,视线紧随一袭盛装的新娘而去,撞开层层红幔,来至高堂之上。
许幻危坐在火红的囍字之前,红烛火光跳动,为她苍白的脸增添了几分血色。她双手接过张子凡递来的茶,吹走温热的水雾,让茶面映出了她的欲落又起的笑,极尽慈爱,又难掩几分凄凉。
无端一阵风起,吹响屋檐风铃,抬起新娘娇软的盖头一角,露出了一张慈祥却僵硬的笑脸。美则美矣,却是一张木偶的脸。匠人巧夺天工的雕刻手艺,赋予它栩栩如生的绝美面庞,可它终究是死物,宣告着这场婚姻如戏般荒唐。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木偶的笑容再柔美温和,也显得妖异横生,引得底下众人纷纷侧目低语,它就这么不愠不怒,不发一语,含着笑注视芸芸众生。
在宾客身后探望,想要一睹新娘天姿的小厮,在望到那张脸时不由得浑身一惊,后脊发凉。他终于想起何故觉得夫人如此眼熟,这面容,分明和他去岁与家人到庙里拜过的神像一样,慈眉善目,清丽秀美,好似那南海水月观音现。
大慈大悲的水月观音,免灾去病,悯爱众生。
“——夫妻对拜!”
月色升起,溶入明澈水溪,年轻有为的张天师在宾客的注视下,在侍女的簇拥下,与娇美的新嫁娘一齐步入洞房,掀开芙蓉帐,坐进鸳鸯床。
娇软红帐落下,鲜红盖头掀起,露出新娘一张温婉慈祥的笑颜。眼前人,一双剪水秋瞳欲语还休,朝着他笑得温情脉脉,谁说不似鸾凤和鸣、琴瑟调和?何惧天人两隔、山遥水阔,只愿与良人做那鱼水相依,化那蝶儿成双。
张子凡不顾滚烫的泪珠将华美的礼服浇得红艳如泼血,仰头饮尽合卺酒,抬手捂住妻子的眼睛,扣住她的下巴,颤抖地吻了上去。
一只白瓷小瓶,从新郎手中落下,自缠绵红浪中抽离,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撞到一只欲飞的鹭鸶脚边。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鎏金的鹭鸶极力舒展自己纤长的身姿,即使表面有些掉漆也无法掩盖其艳丽姿色,它缓缓吐一口白雾,瑞脑里的陈檀袅袅漫起沉香,水烟迷蒙的一幅丹青绘卷之中,一只丹顶鹤翩跹而飞,栩栩如生,仿佛笔墨有灵。
小瓶自红帐而来,不知此身是客,还带着一身旖旎,撞进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