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

2023年07月08日22:38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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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叶摩卡坐在窗前,想提笔写些什么,临了,又放下笔。

青灰眼瞳里映出纸苍白的倒影。镜片下,窗外景色渐显:海、天,还有几只白鸥飞过。

她眯起双眼,海风吹过。书桌上,那支本应握在掌间的银色钢笔被拉出长长一道影子,墨水泛出白光,玻璃杯中的水泛起涟漪。

白鸥掠过,蓝天之上,白色雾线穿破天际。青叶摩卡呆呆望着融入云端的雾,最终还是提起笔。

掌影笔锋交错间,白纸上沾染文字的墨迹。

[你还好吗?]

她空出的手拿起杯子,浅抿一口。划去,另起一行。

[你会来吗?]

阵风临。树叶沙沙作响,笔尖一顿,又划去。

[我们都生存在一座巨大的牢笼。是一块屏幕,又是一扇窗户,穿梭间,自主丧失了自由。]

“呼——”

写毕,她长舒一口气。抬眸,澄澈如镜眼瞳中,海天成一色。视线穿越阵风气流,远处,树林拖出一道稀碎的影。

‘青叶小姐,剧本定在下个季度初交稿。一段和雪有关的故事。’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低下头,拉开抽屉,里头只有一张车票。

轻叹一口气,心中默读,‘磐城’。

[磐城,我的故乡、我的虚幻。]她想,又提起笔,写下剩余的,心中所想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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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走过青石垒成的矮桩站台,穿越山洞。毕了,到那盏黑铁油灯下,就能看到公路旁的铁皮路牌。]

青叶摩卡站在路牌前。和离开前一样,这块路牌未曾变过模样。抬头望,漫天大雪,天际线比她住的地方低不少,层云浓重,色调是灰、白、黑。抖抖靴子,几块白色掉进雪堆里。

[一块路牌。路线指引是红色的,赤红漆面、黑色地名。汉字在上,假名在下,角落里是罗马音。路牌之外,一个女孩,脸颊边有着与此、与北海道完全不同模样的赤。她热烈、浪漫、赤诚。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是这样。我,一个没有撑伞的外来者。长辈忙碌着搬家事,我却被动地在那片赤红下。布做的赤红,一柄赤红色的竹骨伞。左手撑着伞,右手是手提式燃油灯,黑色碎发、浅红眼瞳、烂漫笑容,来自磐城的笑容。]

现在已经不兴使用油灯照明了。电力工程大改造之后,这里的道路都挂满了电灯。炽热的白。浓郁灰穹下,星星点点,雪是银河。牛奶洒成的河。几盏远方的灯闪烁。

青叶摩卡上车前买了一个手电筒,以防止在照明不佳的地方跌进雪沼里。这里的气温总是比居住地要低上许多的,她的镜片渐渐凝出雾来。

朦胧、朦胧。她望向或深或浅的雪地大道。星河灿烂、烁光成迹。

青叶摩卡转了个身,迈向银河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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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浓重。明明是下午,却一点天光也没有。墨泼天色,素色斑点缓缓下落。

她伸出手将脸颊边的灰白发丝别至耳后。镜框下,她想象中的苍茫雪海与眼前所见无异。

“磐城……”她轻声呢喃。少年时代的居住地。

磐城。北海道东部的小镇。没有雪原林域的葱郁雪色。磐城以酒出名,酿出的酒液为赤色。

少年时代,她总觉得赤红色的酒液像西方故事里的血。吸血鬼以血酿酒!恐怖又浪漫的故事。

踱步,脚步一轻一重。漫长雪道间,摇曳出两道印记。灯远、灯近,青叶拿着手电筒。

磐城,镇上酒馆众多。有西式装潢的、有日式居酒屋风格的……最多的,还是架空木尖楼构造的私人小酒馆。磐城常年积雪,扫雪不是常事。为了避潮,干脆架空些空间,‘储雪’,也有老匠人将新酿埋于雪中,为是‘提纯’。

[过了长长的公路大道,便是磐城。一块木牌,黑色油漆,片假名书写的’磐城。’]

二十岁才能饮酒是城里人的规矩。磐城里,孩子们多多少少是饮过酒的。

青叶摩卡站在镇门的岔路口。白色灯下,楠木桩制的指路牌肩头蒙上一层浅淡的白。

[镇门下。向左,是我们常走过的路。向右,是一条隐秘的大路。父亲在我初中时期因公司要求来到这里。父亲,是磐城唯一一位电力工程师。彼时的磐城,照明方式还停留在大正年代,用钨丝灯泡。资金困难些的,则每个月到镇子南边的小卖部里买煤油,烧油照明。我们的新家,便在镇子西侧居民区街道里。我记得很清楚,家,是一幢复式木楼。出门向右转,就是一座小小的街角公园。街角公园,我们日后见面的地方。]

她迈开步子。向左,穿过巷子口,居民区早已大变模样:木楼被水泥红砖替代,轻量板子替代瓦片。

灯火通明,许是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人,非节日的普通下午,整条街上只有外来者——她,青叶摩卡,一个人。

‘叮~叮~’

铜铃声由远及近。她抖抖身上的雪,望向声音源头。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是邮差。

“邮差先生。”她开口,轻声细语。

‘叮~叮~’铜铃摇晃,自行车骨碌碌行进。灯下来客,一位邮差,一位中年男人。胡子上还沾着半融化的雪水。她的青灰视线与棕黄相对,橡胶轮胎滚动的声音埋落在雪层里。邮差停下车,黑色自行车吱呀呀响,“旅行者吗?”

“邮差先生——”

青叶望向街道那头的红顶二层房。记忆中,那里是一幢古旧老宅,“那栋楼,是美竹家吗——?”

“美竹?哦、哦……”邮差先生从挎包里掏出铝瓶,咕咚几口,“花道家的美竹?”

“是。”

[美竹。美竹兰。我在磐城见到的第一个本地人。撑着伞,提着油灯的女孩,花道家的美竹。来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在这北海道深处,在这山林深处的雪国,磐城,还有一户花道世家。姓氏与花一般美丽。我便狂妄想着,她是炽热的、明亮的、艳丽的,与这素哀小镇截然不同。想来,花之技艺也是极为不同的吧。

她曾说,花道,修身养性。她和父亲,偌大道馆里唯二的传承。不同于东京、大阪,甚至札幌,孑然的。花理应盛开在任何一隅。花代表人,人我本我。处于极寒之地中,更应冲破牢笼,天寒地冻的牢笼。盛开、绽放,以赤红之姿态、以烈焰之姿态,越是寒锋毕露,越应盛装出席。少年时代,我徒留了少年人的,自以为是那般的忧郁和不安。美竹兰,冷漠外表下赤忱的心,她或是自我思虑后的话语,或是父亲教导后的感悟。我似懂非懂,回到东京后我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哦,哦。美竹家已经没有道馆了。”邮差顺着青叶的视线向那幢楼望去,“传承……美学,虚无的境界又怎么会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能知晓的?哈哈哈……”

“一场大火,没了。”

“那……馆中人呢?”

愈是美丽愈该破碎吗?为什么?大火?常年雪色的磐城为何会有大火?大火是人为还是天灾?从哪开始,至哪结束?她镜片下凝聚的光惨白,与她一同,笼罩在白色的阴影下。

“馆主殉道。”邮差摆摆手,“再见了,旅行者,我还要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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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铃声又起,于苍白城落间。雪脉落下,斑斑点点,凝成花的形状。悲愤,鸿鸣。

她大步向前奔跑。

没有痕迹,新代替旧。闭口不谈,久而久之变成了缄默的秘密。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刀锋化风,扶卷残花。击浪,反鼓。

鼓鸣声阵阵,浅薄地飘来,在暗处坠落,归于尘土。

雪白的土。

青叶摩卡盯着那栋红顶小楼前的白炽大灯。白,惨烈的白,眩目的白。

嘴里吐出的气是白。影是白、墙是白、都是白。

她突然想去那个街角公园看看。

那就这样。摇摇头,晃掉身上积累的白。水掺进衣袖细缝间。

无声的凉。

伸出手,青紫。青叶叹气。白与白间终于有了第三种颜色,停顿不久,她抬脚,凭着记忆,往街角公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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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兰——长大了,有想去的地方吗——?”

两个小女孩坐在公园一角。黑发少女坐在秋千上,白发女孩坐在树前。

树,神奇的树。磐城的四季与其他地方不同。常地的四季是春夏秋冬,而磐城的四季是冬寒寒冬。按理说,在这凛冽洞天地里,花草树木很难存货才对,但,街角公园的这棵树,一反常态,常青,不衰,繁茂枝叶上凝着霜雪。

秋千倚在树下,半潜于阴影里。坐在秋千上的道馆女孩,穿着白色袍服。她望向不见天光的上,深处,沉默。

树前的白发女孩看着她,雪原茫茫。公园外,石垒的城堡上蒙起薄雪。乌鸦站在上面,嘶鸣,再嘶鸣。

“想去哪……”她薄唇轻启,“东京……”

浅桃色双瞳中,全是乌鸦振翅模样。

“嗯……没有想去的地方。”她说。

东京,烟火都城。没有低气压云层,没有一成不变的雪色。玻璃构筑的都市,一座机械城池。

青叶摩卡看着那只乌鸦逆雪而飞,潜进云层。

她从东京来,磐城不是她的第一个‘家’,兴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美竹兰。她所见过的,来自磐城的少女,翩若惊鸿。东京,多么自由,自由的代名词。磐城,囚牢。而这个女孩,陷在冰雪囚牢之中,天地构筑的囚牢。她想,美竹兰又何尝不懂她话语中的深意呢?如此信任……

“道馆是不同的。美竹流是永恒的。不能抛弃。”她低头看向自己袍袖间,赤红色线纹家徽浮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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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摩卡抬头,那只乌鸦彻底消失了。

“我也不是……雀。”

“……”

青叶摩卡。年少的青叶摩卡。只觉得古板、传统、束缚。一脉根本无人问津的花道技艺而已,去了东京有什么无法传承的?无人知晓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少年人应该出去。去大阪、去神户、去东京、去圣弗朗西斯科……去任何一个地方。地方越大,越能知晓自己的过去是束缚的。

“摩卡。馆中有故事典籍,我常研习的。今日,我们来讲‘往生神国’篇吧。”

“好——”

从白昼讲到白夜。夜将至,天将白。懵懂的青叶摩卡,看着穿道馆袍服的黑发女孩。她讲着教科书里没有的故事——从神祗,到英雄,万千总总。

这就是传统的一部分吧,接受教派的洗礼。

美竹兰就像一片树叶,纯粹的青。流淌进溪水里,溪水是神教典籍。血液是流动着的,蓬勃的,血液是教义。扎根在血液深处的教义,带给她纯粹的同时牢牢捆绑住她。赤忱、美丽。

青叶,来自烟火都市的少女。在此刻,不曾停歇的雪中,倍感温暖。

有什么在发芽。

虽然磐城没有阳光。年少人,比磐城更早瞧见了阳光。

赤红色的、墨色的;传统的,赤诚的。

阳光,千万缕阳光。

青叶摩卡又想。美竹兰,来自花道馆的后人,虔诚的信徒,不可能明白……或许也明白。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她……

“兰——”

正讲到神使渡过河岸寻找开启神国大门之人的学徒女孩听见她的呼唤,停下。

“我们,能找到渡口吗——?像神国大门使者那样。”

她抬头。美竹兰看着她。赤红眼瞳里全是她,青叶摩卡的倒影。

对,藏不住的。

秋千的粗绳叽叽作响。

阵风袭。树叶与雪悄然坠落。

她突然想念起那只乌鸦来了。

远方的烧灼声传来。饭点时分。柴火、油、煤,哧溜溜作响。

“……”

“神国大门不是去寻找的。”

“神国大门在你我心中。”

良久,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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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觉晓了什么。她从秋千上站起,拍去肩膀上的雪,径自坐在青叶身旁。

青叶目光追随,望见她那并不明显的喉结浮动。

不知怎的,燥热的很。树叶稀稀拉拉掉落几片,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半绿半白的叶子里。

她的手被另一股温暖覆上,手指滑腻,左右晃动。

十指交叠。

“我们换一个故事说吧。”她沉着嗓音说,“缠尾鱼的故事。”

青叶摩卡眯起眼来,发现讲故事的人正望向街道尽头——那是她暂时的家、在磐城的家。烟囱生出几股灰烟,灯火通明。

她是白色的。白色的道馆袍服。

天是白色的,纯净的白。

都是黯淡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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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算短的磐城生活里。我唯一的好友,美竹兰。 以上内容来自hlib.cc。更多中文H小说尽在hlib.cc。

我一直觉得她无比优秀。同样的年纪,她已经读完了神道教典。她的花道技艺炉火纯青。她或许全都明白我拙劣的言语试探。睡梦中,我听见她的愿望——想看一场烟火。

是啊,烟火。人间气息浓厚的烟火。她只是个少女呀。

磐城终年降雪,白得惨淡、白得赤裸。不见影子的城镇里怎么会需要烟火呢。可我明白,白昼烟火,与她脸颊边那看似桀骜的赤红一样。古典、复兴。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事件不是选择制的,而是必然制的。她在年少时便已明白了吧,明白自己没有选择,所以干脆封闭自己,做虔诚的接受者。在白昼之下,她是完美的少女,道馆的孩子。只有在她能够主宰的梦境里,她是一位十几岁的普通女孩,可以不谙世事,可以天真烂漫。白,刺眼的白之下,她就是磐城的一部分,磐城雪的一部分。]

青叶摩卡站在公园前。

公园已经被拆除了,改成了大理石板和几块黄土围成的花圃广场。那棵树无影无踪。

雪还在下,天空一如既往,朦胧、灰败。原本树在的地方,是一盏大灯,一盏探照灯,穿过云层,捅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光柱,是白色的。

她想点上一支烟——成年后和她的室友学来的臭毛病,美其名曰:搞创作的就应该颓废疯魔。

摸摸口袋,只有湿哒哒一支。罢了。

另一个口袋里是打火机。她拿出火机,只剩底下一层油了,点燃,于是——

茫茫白原间,终于等来了一股微弱的、自下而上的黄色火光。

[火焰。我在入住磐城后,最是喜欢火焰。焰,代表暖、热,多美好的词!在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磐城,仿佛拥有火都是一件叛逆至极的事。看见火,我又想起那行走的火,代表烈焰的女孩,我的挚友——美竹兰。]

青叶看着手中的火机。只是燃烧,油一点一点耗去,透明壳里清晰可见。

[某年某月某天我梦见了一位少女。她曼妙、美丽、浪漫、古典。她盛装出席,赤炎色和服。端坐在偌大舞台中央。舞台是无边的白。她手指纤细,一枝一瓣,花枝皆于掌中。

一颦一笑。藤枝生长,由白而黑,缠绕,疯狂。渗透进我的心脏,汁液挥洒,与我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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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而近时而远,她的枝桠与我的刺藤纠缠在一起。终于,暴风雨袭来。

席卷我的世界,席卷她的天地。风雨之后,满地狼藉。她的盛装与天际线一样,白、白、白。

我想向她跑去,但困于植物囚笼里。在那一刻,我开始觉醒——我开始明白这是一场梦,放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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