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从奎尔工厂回来后，斯莱塔变得更黏米奥莉奈了。倒不是说之前的状态不够亲密，只是最近的距离实在有点太过密切：最夸张的一次，米奥莉奈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斯莱塔蹲在门口画圈圈。
女孩略高于同龄人的身高有点限制她的姿势发挥，于是呈一个很滑稽的模样缩在角落里。红头发的人听到门锁拧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像等到主人的犬科动物那样愉快地朝她摇尾巴：“米奥莉奈同学！”
肢体上的接触也在增加。
从前并肩走在一起时，两个人偶尔会碰到手臂，那时的斯莱塔就好像一只易受惊的大型动物，她会小小惊呼一声，然后把靠着米奥莉奈那一边的手臂紧贴大腿，好像在踢正步。
但现在，斯莱塔总喜欢挨得紧紧的。米奥莉奈不大习惯这样的距离，所以不动声色地拉远一些，但总会被斯莱塔快速察觉，然后刚刚分开的一条缝隙又被填满，周而往复。
开会时，作为公司唯一的测试员，斯莱塔会站在米奥莉奈身后，在需要时提供一些具有可信度的测试数据。但更多时候她只是帮忙递递资料，或者在米奥莉奈离开时带走桌上的文件。总之是类似于助理那样的工作，有些枯燥。
从前的斯莱塔会兢兢业业做一个可靠的文件架子，米奥莉奈说什么就做什么，但也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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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米奥莉奈已经不止一次在开会的时候察觉，自己的头发正握在身后人的手里，斯莱塔用很温柔的力道捞起一缕白色的长发轻轻摩挲，头皮被拉扯，这样的感觉让米奥莉奈有点别扭，但事后询问本人时总会收到一个清白无辜的眼神和“诶？我这样做了吗？”的回复。
这样的举动下次还会继续。
米奥莉奈几乎有点困扰了。这些行为不是非常越界，但又和之前的斯莱塔区别开来，让米奥莉奈不自觉想起在奎尔工厂里那个天真无邪，满手鲜血着说：“我来救你了。”的斯莱塔。
说实话有点反胃，毕竟在微重力环境漂浮的鲜血是那样真实，溅到脸上的微热感觉和各种内脏残肢乱飞的场景是那么冲击。只是稍微回忆，腥臭的味道仿佛就又充斥鼻腔，如果在饭点回忆起这个画面，即使是喜欢的口味，米奥莉奈也一定吃不下去饭。
这时斯莱塔就会忧愁地念叨：“米奥莉奈同学好瘦，不吃饭怎么可以呢？”
你以为是怪谁啊。米奥莉奈把这句话咽回去，随便找个理由下了餐桌。斯莱塔总是吃得很快，她会很迅速的跟上来，紧紧贴着米奥莉奈一同行走：“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米奥莉奈确信，如果斯莱塔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但驾驶科的课业其实比经营战略科更繁重，在有实操课的日子里，斯莱塔总会用那种不情愿的眼神看着米奥莉奈，磨磨蹭蹭半天才愿意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米奥莉奈不是很明白，即使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她也还是会梦到那漫天鲜血的画面。恶心的肉块卡在风灵血淋淋的手部零件里，听说后来清理的时候废了很大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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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斯莱塔红色的头发——那是米奥莉奈从前最喜欢的热烈颜色，跟番茄一样洋溢着生命力。但现在总是无可避免地联想到斯莱塔同样鲜红的右手，伸出手的人眨着湖蓝色的眸子笑得灿烂，如果忽略掉脚下的血泊，米奥莉奈一定会选择回握。
但现在她只会在夜里被那只手惊醒，心脏几乎要越出胸膛。
事后她想了很久。米奥莉奈明白斯莱塔的做法是那种情况下的最优解，鲜血带来的冲击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但唯一深刻在脑海的那个无邪的笑还是会突兀地插进她的梦里，让米奥莉奈本就不佳的睡眠质量雪上加霜。
白天斯莱塔的体温是那样热切，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人蓬勃的生机。但就是拥有这样滚烫体温的人，在亲手结束一条生命后笑得那样灿烂，她说：我来救你了，米奥莉奈同学。
米奥莉奈几乎有点割裂。她不是没想过好好跟斯莱塔谈一谈，但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睛总是让她欲言又止，将要说出的话又咽回心底。米奥莉奈有些无端地想到：如果自己想要触碰斯莱塔，一定会再次经历那样的鲜血。
但不管米奥莉奈怎样纠结，斯莱塔对米奥莉奈的贴近还在继续。
在温室照顾番茄时，大概是因为身处室内，而且周围没有他人。斯莱塔的举动会稍微大胆些，除了简单地贴近身侧，她还会在米奥莉奈坐在椅子上对着屏幕发呆时，轻手轻脚走过来把脑袋搁在米奥莉奈的肩上，轻轻蹭蹭人脸颊。
像一种无害的大型犬，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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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奥莉奈一方面感觉可爱，会想要抬手呼噜呼噜斯莱塔蹭过来的脑袋，但红色的发一进入视野，要摸过去的手就顿住，最后只能尴尬地戳戳屏幕。
有时米奥莉奈去地球寮找斯莱塔，她一推开门就会被人用炙热的视线锁定。其实不管在哪种场合，只要斯莱塔在场，那种不加掩饰的目光就一定会落到米奥莉奈身上，尽管往常斯莱塔也总是喜欢盯着自己看，但现在的视线总感觉跟从前不大一样。
像看猎物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米奥莉奈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出于自己的敏感，还是真的有所不同。顺着视线找过去时，对上自己的眸子仍然是那样纯粹，斯莱塔的红发跟从前一样热烈，也许改变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境。
但即使这样想，当斯莱塔拥抱自己时，米奥莉奈总是无法伸手回抱。她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后只能把脑袋轻轻埋进女孩滚烫的胸膛。
而斯莱塔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这些欲言又止，她还是像往常那样睁着一双天真的眸子，将米奥莉奈跟她的距离越拉越近。
直到某一天，妮卡拿着GUNDAM义体的测试数据敲开社长办公室的门，彼时米奥莉奈与斯莱塔正同坐在一张椅子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被卫冕者紧紧圈在怀里，红色和白色的发丝暧昧地缠在一起。
二人被开门声吸引，同时抬头向妮卡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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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卡有点尴尬。
“感情真好呢。”
她快步走上前去，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米奥莉奈扫了一眼，是上次测试的后续报告。
“辛苦了。”
米奥莉奈朝妮卡点点头，妮卡笑笑，飞也似地离开了。米奥莉奈愣愣地盯着被妮卡带上的门，蓝头发女孩惊愕的情绪还在空气里回旋，然而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又将她带回当下，米奥莉奈感受着紧贴自己脊背的温度，恍惚般喃喃：
“斯莱塔。”
“嗯？”
身后的人乖顺地应了一声，斯莱塔将脑袋够过来，搭在米奥莉奈右肩上。她最近很钟爱这个位置，米奥莉奈一开始会躲开，但拗不过斯莱塔坚持不懈，卫冕者就是靠这一优秀品质才赢得了新娘的青睐，于是她在这场无声的决斗中再次获胜——白头发的人不再试图躲闪她的亲近，米奥莉奈只是轻轻皱眉，然后默许她的一切贴近。
“斯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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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奥莉奈又唤。
一直以来推推就就的现实将她唤醒，妮卡惊愕的眼神提醒她一个不妙的现象：距离是什么时候拉得如此之近？
她那双好看的灰色眼睛散了神采，仅凭感觉捞起斯莱塔紧在自己腰间的手。是那只右手，比自己的大上一圈，因驾驶MS有些粗糙，但修长漂亮，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合在她略显苍白的手掌里，体温将两人烙得紧紧。
“斯莱塔很喜欢我吗？”
她一面问，一面拉起这只手，慢慢地、慢慢地，让斯莱塔的体温也熨上自己的咽喉。
脉搏在指腹处跳动，斯莱塔几乎有点恍惚。耳边的问句早已模糊成一团雾，她张嘴支吾着，拟声词组不出完整的词句。
幸好米奥莉奈并没有要听到回答的愿望，她很快恢复清明，于是放开手里痉挛着的另一只手掌，沉默着感受斯莱塔僵硬的身体，轻叹口气。
当天夜里斯莱塔就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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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紧紧拥着米奥莉奈，女孩小小的身体被她整个圈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身心都得到抚慰，斯莱塔蹭着梦中人的脖颈，贪婪地想要离得更近。
——更近？
我已经紧紧抱住米奥莉奈同学了，我们的身体贴得那么紧，我跟米奥莉奈同学已经离得那样近。难道、还能再近一点吗？
斯莱塔疑惑地睁开眼，于是场景倒转了：猩红色的刺目鲜血溅上她白色的卫冕服，怀里人的脖颈处汩汩淌出温暖液体，顺着曲线流进领口里去。斯莱塔颤着手扶正米奥莉奈的身体，却在那无神的灰色眼眸中看到自己沾着血的唇。
而自腹中腾起的、近日里喋喋叫嚣着的饥饿感，想要再靠近一点的渴望，或许还有自己心底翻腾着的汹涌感情，此刻完全静止下来。情感的暴风化作细雨，一点一点淌成不知源头的溪流，变成米奥莉奈伤口处的甘露琼浆。
啊啊，原来是我吃掉了米奥莉奈同学啊。
梦到这里就醒了。斯莱塔捂着过速的心脏从床上坐起，幸好地球寮的宿舍是单人间，不然她那样紧促的呼吸，一定会立刻被人发觉。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斯莱塔不解，睡眠被硬生生截断，再看时间，已经快要天明。入睡是无法做到了，干脆早起去机库看看风灵吧。她这样想着，掀开被子下了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濡湿一片的底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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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风灵的数据库里储存的地球漫画种类繁多，在那么长的水星岁月里，斯莱塔全靠那些东西才不至于太孤独寂寞。这样的场景漫画里也常有作画，于是斯莱塔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
原来那是我的欲望啊。
——我的欲望会伤害米奥莉奈同学。
那晚过后，斯莱塔再没有像往一样紧紧缠着米奥莉奈。近几月来愈发过分的距离在一日内复位，胳膊与胳膊不再相碰，肩膀上也再没有那人沉重的脑袋。明明是回归正常，米奥莉奈却有些不习惯了，她困惑地扯住斯莱塔的校服领带，直白地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红头发的女孩像往常那样腼腆地笑：没、没有啦！米奥莉奈同学不要多想！
是这样吗。米奥莉奈垂垂眼睛，她应该要为此感到高兴的，这些天过度的肢体接触实在是扰得她有些心烦意乱了。但愈发沉重的心跳却提醒她：不是这样的。斯莱塔想要远离，实际上自己是失落的。
但——为什么会是“失落”？难道自己也像斯莱塔一样，渴望着更紧密的肢体距离么？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能够被依赖着、能够保护白痴一样的某人。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非日常后，米奥莉奈几乎要分不清自己的心：对于斯莱塔，她到底是依旧信赖着，又或是有些惧怕了呢？
红色总让她回想起那日的记忆，那样天真烂漫的笑脸总归是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的情景里的。米奥莉奈想：斯莱塔那样炽热的发色，应当属于天空、属于高原，属于一切空旷的，漫无边际的自由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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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怎么会是在狭隘阴郁的人造的工厂里，怎么会伴着那么多不详的鲜血？
米奥莉奈几乎迷乱了，温馨表象被打破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所适从，她不清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果那就是藏在斯莱塔纯良外表之下的真实，那她应该抛下伦理的束缚去拥抱，还是遵循内心的恐惧而逃跑？
她首先划去了后者，不如说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个选项。
那日德林的话语再次萦绕耳边，“高达的诅咒”，或许就是如此意味。于是米奥莉奈无数次地站在双岔路口，又无数次地选择——
“前进”。
米奥莉奈重新回到文件前，近日里过度的思考让她无法再集中注意力，密密麻麻的字变成乌云，轰隆隆，轰隆隆，不自在的心情变成雷声笼罩了小小的办公室，米奥莉奈折断了笔尖。
结果是真的在下雨。结束工作的米奥莉奈推开门，被淅淅沥沥的雨又逼回室内。阿斯提卡西亚高等专门学园的模拟天幕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都是晴空万里的样子，但也许是为了更贴近真实，又或许是某个怀旧的科研员一拍脑袋，总之在某些特定的时节，蓝天白云会变成黑压压的闪电，偶尔还会有雪花飘飘忽忽地降落下来。
她盯着模拟装置撒下来的水滴发呆，学园里的绿化被滴落的液体击中，窸窸窣窣又莎啦啦。斯莱塔在两小时前就先离开了，说是要去温室检查供暖装置，米奥莉奈踢掉鞋尖上的灰，取出手机拨出一条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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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一秒就被接通，对面也是哗啦啦的雨声，米奥莉奈清清嗓子。
“喂？斯莱塔吗？”
“……在、在！是米奥莉奈同学吗？”
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手忙脚乱的模样，米奥莉奈按着太阳穴，弯弯眼角。
“来接我。”
“嗯、嗯？要去哪里？米奥莉奈同学不回去宿舍吗？”
“我在高达社的办公室，现在来接我。”
不管对面的女孩再如何惊呼，米奥莉奈自顾自掐断了通话，她抬头望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感觉有点太凉。大概是斯莱塔的体温早已侵染掉她的盔甲，让她变得不习惯用自己的温度御寒，那人火热的手掌像紧着一团烈火，一点点，一点点叩开米奥莉奈架起的窗。
于是米奥莉奈释然了。这段时间忽远忽近的距离，还有那持续不断的窥探视线，都伴着那日喷溅的鲜血凝成湖蓝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她几乎有点想念了，是这样一双璀璨的眼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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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米奥莉奈看见有个黑点从雨幕里慢慢变大，靴子踏着雨点奏出哒哒的乐。熟悉的眼睛拢着风来了，有着温暖发色的女孩从伞下露出湿答答的神情，让米奥莉奈联想起一类犬的品种。
地球旧称叫伯恩山犬……都有一样的圆圆眉毛。米奥莉奈满意地眯起眼睛笑，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恰当。温顺、纯良，但作为一种护卫犬，尖利的獠牙永远不是无用的装饰。斯莱塔并不知道米奥莉奈心中所想，她撑着伞把小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