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厅圆舞曲.Waltz

2022年07月03日16:03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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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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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现在,她在里底亚女人们中间最为出众。就像长着粉红纤指的月亮,在黄昏升起,使她周围的群星黯淡无光。而她的光华……铺满了咸的海洋,和开着繁花的田野!”

“嘿,给我看看画像。”于是同伴将书本递到眼前,那发黄褶皱的书页上女诗人的美丽面庞模糊不清,只好叹气,“继续读继续读,换一个!”

两三页被随意翻了过去,“……你知道,我的离去并非自愿。我说,去吧,只要你快乐!但是要记住……你带走了我的爱,如果你忘记了我,就想一想,我们献给爱神阿芙洛狄忒的礼物——”

“哎!要为双鱼座大人打理花草用的大剪子,我忘了拿!”

“别打岔。等会儿和处女座大人要的鹅卵石一起送!——和我们所同享的那一切甜美,还有那些紫罗兰色的头饰。以及围绕在你颈间的那串玫瑰花蕾、莳萝和番红花……”

一个杂兵合上了他从城外捡来的书本,另一个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抻动咯吱作响的身体。他清亮的眼睛远眺至目力所及中最近处的宫殿庙宇。处女宫敞开通路的入口两侧各静立一尊佛,石像的手中打着地中海人往往不识的印,堪堪成为圣域一道别样风景。

沙加站在处女宫侧殿的屋内,身侧立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十七八岁的脸在它斑驳的照耀下也显得模糊,但沙加始终紧闭着眼睛。换上圣衣,只有一种模样,不变则不看,不看则不想,在冈底斯河流域潜心修炼十年,他学会这些好让自己自在一点,理顺最后一根卷曲在胸甲前襟空隙中的头发。

“处女座大人。”杂兵在殿外呼唤,当然不敢走近一步,“种子和石头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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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即可。”

“属下还要去双鱼宫……”

“过去吧。”笑了一笑,但没有别人能见到。

一阵清脆的磕碰声之后有踢踢踏踏的脚步淡入又淡出了。沙加感到人的气息悄然走远,才慢条斯理从侧殿踱出来,黄金色的铠甲在他身上显得轻盈,却不比他云淡风轻的面容明亮。杂兵送来的东西搁在前殿,沙加走到那儿去,从一小袋莲花种子中捧起半把细细挑选,要饱满的、皮层完整的,回头与装饰的石子一同送进淤泥里,尽管希腊已入半秋时节,有他给予一点小宇宙供养仍能开花,好叫处女宫能有些住所的兴味。

但也不忙做这些,沙加挑了一会儿,太阳从处女宫大门直直照进正殿中央的莲花台座时他换上了披风,一张白白净净的方布上仍有硫磺洗过的味道,这大抵能让他看起来郑重其事点,就穿着这个去觐见教皇。

沙加迈开步子走上台阶,走得像云端漫步,在一种靠清理人气儿才达到的寂静里耳听八方。行至天蝎宫与射手宫中间的小桥,瀑布在耳边轰鸣,才有些浓厚的人活在世的实感,后来又几只飞鸟衔着更换巢穴的树枝在山道间盘旋,不一会儿,同沙加一起转进山背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了。

守卫为他一身金光闪闪的体面让路,他在十年后踏足教皇厅,倒没有多少陌生感,越过眼皮睫毛得见的殿宇华贵庄严,连铺在窗壁上厚重的幕帘流苏都还是那种细密且粗横的编织纹理。金冠假面的教皇在静坐等他,在神威下,殿内似乎比外头天光降临的大地上更要明亮。

他理应行礼,用右膝轻吻了吻脚下的暗红地毯,低垂着脸庞也不抬头。

教皇先沙哑地开口:“处女座,你回来了。”

沙加闭眼瞧着脚边那一块陈年污渍,在视感稀缺的感官里他好像闻见腥味,不禁伸手抚了抚那片织物,摸到细小的半硬的结团。他想到也许在这座教皇厅内有什么、有谁曾流过血,鲜红的在暗红的身上恣意横流,凝固之后也成为暗红的。心中漾起一丝疏离感,他抬头望了望高高在上的那位大人,叹息一般轻启齿唇:“是,沙加修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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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七百天,孩童到青年。如若回头望顾这之前的命途,沙加一时竟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辞藻来一概而论,他寂寞的、迷惘的、款款而来的十七年间,最值得铭记的时光都已经耗在真正从瓦拉纳西离去的那段岁月。

沙加与他人相比最独特,或是说最好被凡人津津乐道的——是他清晰记得自己降生时是何种景象。旁人无非是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崩裂撕扯之后呱呱坠地,离开赖以生存了十个月的脐带胎盘,哭嚎越响亮越好,那生的吼叫只有自己忘了多有震耳欲聋,直至后来也只清楚恒牙如何一颗颗替代乳牙,早忘了喂养他的乳的柔软和芳香。但沙加记得。沙加记得铺满百千株的莲池,是透赤如云霞的钵昙摩华,根叶错综之间托出最饱满清丽的一朵绽放,小小的他立于莲心最柔软处,一手指天,一手接地,金发浮飘如丝,彼刻万道金光乍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虽然后来在火浴的余烬中,他生平第一次动摇了这个念头。而此番奇景的震撼从瓦拉纳西的冈底斯流域随着神河传过婆罗多的大陆,莲心诞下的孩童被奉为佛祖转世,请入至尊高阁。

自然,沙加生而明了他的早慧来自何处,更觉悟着他得需受人叩拜的生活,所以僧侣民众得见到的沙加——活佛尊者,永远是一副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模样。在他稚嫩而脆弱的肉体中,永无人知晓是否藏着如何细小的、尘俗的渴望。

万千寂静如果也有实形,现在恐怕已死死填满了教皇厅。教皇侧了侧头,远远望去,即使隔着假面也貌似疲惫,连他的低声也一样:“你的归来会是圣域很大的战力储备,去你的处女宫待命吧。”

沙加只是起身,还站在原地,站在一条话未言尽与不听命令的界限边缘,手垂在身侧,空虚地抓了抓扬进掌心的硫磺味披风。末了,他还是开口了:“教皇,您说战力储备,难道有什么事将发生了。”

教皇下了他的御座,彩珠宝石与金丝黑缎碰撞,他好像要走上前似的迈了一步,但又侧身过去,让沙加停在他隔着假面的余光里:“女神已近长大成人,圣战迫在眉睫。不只是你,其他的黄金圣斗士也该陆续回到圣域了。”

“失踪的双子座仍没有消息。”沙加抬了抬头,语调却还是低的。他好像清楚自己不该向教皇为此事发问,只得平静地去吐出一句话。

“双子座?他确实始终也没有音信。”

“是。沙加告退了。”沙加看着教皇已转过身去,留一个要他不必再说的背影,他也应当知情识趣,最后又行一次礼。

沙加在守卫再一次恭敬的迎送中下阶,脚下有长植的芬芳玫瑰,但他仰面看了看天。入殿时阳光明媚,出殿倒飘来几层云朵盖住一半太阳光辉,头盔未覆的脸颊被晒得微热,一阵山风贯穿石板路迎面而来,吹开他厚重的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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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在颊边飘抚的感觉很怪,沙加伸手去理,但山风一路吹至他已回去处女宫,他只好始终保持一种指背贴在脸上的形容。其实他很少在意自己的脸,反正生来就少见到活人,这让他也好似覆着假面,心如止水地在处女宫殿前寻到一处风吹不过头颅的阴影,站在那儿让披风孤独地被刮得猎猎作响。

沙加从苍天往下看至大地,视线在沿着石阶向地平线蜿蜒而去的半途撞上一抹比土色更明亮些的额外东西,看到艾欧里亚在他的殿宇后捧着一本书翻阅。没一会儿,那狮子座的青年好似也感到一种遥远的注视,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望至上山的方位也发现沙加,怔了一怔,犹豫片刻之后将书本缓缓合上。

艾欧里亚走了上来,身上普通的杂兵服旧也单薄,叫他被山风吹得更凌乱摇曳。他举起没有书的手在半空挥了挥:“沙加……是你回来了吗?”

他还是比沙加高一些,眉眼中却依旧挂着稚气,看过来的眼神介于陌生人和识得彼此之间。片刻后,沙加还是把他当陌生人,点头作为回答,平淡地将目光移开到别处去,叫本就因为体面上巨大的反差而膨胀的尴尬更沉重。但艾欧里亚还是用他响亮的声音说:“沙加,有什么不熟悉的可以下来找我。”

邻居是这样的?沙加想,他努力在他早慧的脑袋里找寻曾经和艾欧里亚做邻居时的模样,好像的确是这样,又好像不是,那时候总没有此时此刻拘谨。

“教皇……教皇给你命令了吗?”

“也许我不该问。”他见到沙加神色动摇了一些,赶紧又补上。

沙加抓着披风摆了摆,好像这就是他已经摇过头、对艾欧里亚做过回答了。

稍晚些,送晚餐的杂兵迎着雨在处女宫前战战兢兢地下跪,沙加听见外头的呼唤,心平气和叫人大方进来。好像还是先前那两个杂兵,但雨水淋湿了他们身上的轻甲,水汽深覆之下显得人少了些生气,在只燃暗灯的处女宫中甚至肤色都更深了。

沙加知道,需要被如此服侍的在圣域只有他和艾欧里亚两个,在山巅的至高无上的那一位另有安排。从山下一路到此,之后就已经没有事了,这地球北边的高山上深秋也会下雨,因为这与瓦拉纳西不同气候的新鲜也好,沙加在回去侧殿前欣喜地叹了口气:“留在这吧,雨停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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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女座大人……感谢您的恩慈!”杂兵自觉地找了个墙根蹲下,俩人活像个刚刚从地底窜出来的蘑菇。但蹲了一会儿雨也不见停,干脆直接坐了下来。

一个说:“往年该下雨了吗?”

另一个说:“也差不多。但好像没这么大过。”

“哎!”拍了拍处女宫凉凉的地板,手甲和石料敲在一起,比外头的雨要闷一些,“我说,你那书呢,拿出来读读。”

“艾欧里亚大人借走了。”

“噢噢。艾欧里亚大人真爱读书啊,你那书都破烂了,他也没嫌弃。”

“别胡说,艾欧里亚大人以前也没嫌过什么呀。”

沙加在他的殿宇里当然可以自由地耳听八方,反正一切都是由蔓延入室的水汽带来的,他左手举叉,右手拿刀,熟练地和一片片沙拉热吻,也熟练地听杂兵们讲话。他们总是提到“艾欧里亚大人”,如何如何同他们亲近,如何如何竭力地给他们少一些事,听上去像个春风化雨的救世主,但圣域里只能有一个救世主,所以最后大家只好找找他身上是否有些能让他们来悲天悯人的事情,巧了,“已经十年了吧,艾欧里亚大人还没想通。”

沙加听着,胃底起来一阵空胀堵在喉咙,吃不下了。他知道杂兵们还在说十年前艾欧里亚的兄长叛逃后被立即处决这件事,很荒谬,但它切实发生,并且正如地震前飞禽走兽往往发疯一样,在这惨案马上到来的前些日子里,也有人从这密不透风的地方消失了。一个艾俄洛斯,一个撒加,沙加记得他们在自己心中残存的样子,五官深邃,有着浓烈的轮廓,友爱地笑一笑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也许他们希腊人大抵都是如此吧,反正与生在南边的自己,还是有些差别。

沙加把餐盒又盖上,还不忙交给杂兵让他们带走(于是就不用来第二次了),从石桌前站直他的身子,瞧一瞧他陌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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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布窗帘,木头柜子,很多空的盆瓶能种种花,处女座圣衣在打开的圣衣箱内静静祈祷。其实还是走的时候那个装潢,只有些细小的东西大抵是被淘汰般地清理了出去。但沙加注意到木柜上那只唱片机,竟然没有被丢掉,沙加想,它该不会还能用吧……反正一张碟片摆在上面,没有哪怕一个词组写明它里头灌了什么,沙加摇动起手摇把手上弦,唱针往盘面上一搁,处女宫登时流淌出轻柔的音乐。

三拍子!沙加记起来了,抬起双手与潮湿的空气轻拥,脚尖粘着地前后划动。他穿着在瓦拉纳西最常见的长袍,跳得又怪异外行,十分不与此刻的乐曲相配,但无人做他的观众,所以自由得好像可以旋转着飞入天空,像一个敢去冒险的小孩,沙加不恼那两个杂兵会不会走进来,他知道他们定然不敢,在这独立于人间世界的圣域中,他的宫殿就是他唯独能自在的栖身之所。

石窗外秋雨连绵不绝,耳中灌满下落的雨滴砸碎的声,是对三拍子最恶劣的杂音,像沉思诵经的殿堂开始被锤钉拆裂,只是再怎么土崩瓦解也扰不乱里头闭眼默念的修行者,滑稽兮兮。沙加在空荡的侧殿中轻舞他柔软纤细的身躯,前一刻忘我着,后一刻又突然停在原地,不是因为乐曲停止了,是他的回忆停止了。回忆在沙加漂亮的脸上操纵着他的表情,从一个天真自由的孩童变为心如止水的战士,转变的那一刻痛楚如斯,却让他真的回到处女宫,回到此地,看着眼前祈祷少女似的处女座圣衣,对她说:“到此为止。”

但唱片机不会听他的话,还在叫,沙加又迈回他舞出去的距离,把唱针拨到一边。回忆中,唱针也被拿走了,比他如今还要更年轻的撒加冲他微笑起来。

撒加说:“你学得很快,沙加。”

沙加低头看他光裸的双足,若有所思:“一定要学习吗。”

撒加点点头。他伸出温暖潮湿的手,轻抚沙加绸缎似的头发。他的安慰起了效,看着沙加再次亮起的脸庞,凑近一点说话更亲切:“说不定,以后要和教皇大人一起参加重要的宴席。”

真有那时,我便走了。沙加悄悄在心里想。走去瓦拉纳西,走去冈底斯河岸边高耸的菩提在柔软泥沙间投下的阴影里。

更晚些,沙加在半夜苏醒,雨停之后气温骤降,他被冻得从石床上跳起来。风停之后圣域的夜里静寂如死界,飞虫鸟鸣一概从黑夜中消失,沙加又去木柜上摸索,把唱针搁回黑洞似的唱片上。三拍舞曲旋律飘扬到处女宫的尽头为止,整个圣域依旧还是沉默,沙加打开麻布窗帘,坐回床边向外头眺望,但这一方四角的天没能圈进任何一颗星。

一会儿之后,唱片机又该上弦,沙加这一次没去管它,下床之后伸手撕掉挂在墙上的日历最上页。他彻底属于圣域的日子终究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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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

“沙加大师。”

“并非诚心者,可以不必如此称呼。”

“沙加。为什么深夜一个人在这里静坐?”

“为什么深夜一个人闯入我的花园?”他冲那个少年笑了一笑,体味不到杀气或恶意,就随他在另一侧的秋千架上占了个位置。这两只秋千都打得高高的,沙加脚不沾地,仿佛虚浮在夜空,静寂里一侧金影熠熠生辉。

“白天里无法见你说话,只得如此。”而他可以踩着坚实的大地,转着手中一片刚拾得的菩提树叶细细的梗,转得飞快,在脸颊前扇起一股股细小的风。

“不速之客,理应先自己报上名来吧。”

“撒加。”他踮起脚,用腿上的力气轻轻给了大地一下,衣角与松散的长发荡起来,那是一抹几乎与沙加相同的金色,月夜中为他的脸颊打上一层微光,“我是从希腊圣域来的使者,请你跟着我去见教皇。”

沙加抬头望了望他:“异教徒,你的来意并不清明。”

“异教徒!”撒加笑着重复这孩子对他的称呼,“难道异教徒不是需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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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如果你有所迷惑,明日白天来见我。”沙加小心翼翼伸出他白净的、瘦削的腿,结结实实落地后才放开紧攥着秋千链条的手,幼嫩的掌心硌上一层暗红的锈,拍一拍,像僧侣扫土时扬起的风沙那样落下来了,“——从寺院的大门来。”

那本来会是一个很传奇的传道者。

这是撒加的下意识,但他尚且无法用精准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感觉。如果这真是因他“异教徒”身份与生俱来的一种语言劣势,他倒也不那样在意了,他只是在心中隐隐这样感觉。他跟随一众大同小异的信徒在寺院的门外,记忆中也几次作为教皇的从属在出去的时候见过这类阵仗,只是现下裹挟着他的更有一种额外的求知欲。

沙加在遥远的高台上,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怎么也看不真切。但撒加敢说,他一定感觉到了沙加正隔着他漂亮的眼皮,挨个挨个给底下急需度化的信众们断了一下。诊断的断了一下,传道者应该做这种事,然后从他们博学多识而超凡脱俗的脑袋里挑出一些合适的慰藉来慷慨地布施,对每一个都诚心慈悲,对每一个又不到底负责,堪称一种最温柔的敷衍。身边一个男人急切地想往前钻,就是这种人最应该得到一点那些慰藉,撒加想,因为也只对这种人有效。当一个人像撒加这样,才十三四岁就已极亲近过真的神的领域,他当然不会再轻易被另外的信仰打动了。

但昨晚在寺院花园的秋千上那片刻,撒加却真的有点儿被这位“活佛”通了心意的错觉,虽然他很快又将此归咎为星命人选之间的那种反应。

沙加正了正身,远远看去只见一团浓金缓慢地起伏一次,像夜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次突兀的潮涌。撒加在渴求望上一眼真容的信徒中也很突兀,所以他弯了弯身体,让沙加存在于眼前人影的罅隙间。片刻,僧众开始诵经,沙加庄严、默寂,只是静坐在那里就好似发出净心的感召,假如真像来路上的众人所说,看他一眼就可得祝福,那么反被他看一眼,可不要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身边有人唉声叹气,唉声叹气里显然更多是某种满足的感激。真有这么虔诚?撒加不禁侧目,看到那人眼挂泪痕,双肩在不住地颤动,又喘息着咳了起来,捂着嘴又开始新一轮的唉声叹气。他忍不住上去问,您还好吧。

“来了!来了……!”

撒加还没能够听懂这口音浓重的呼号是什么意思,但身后又有人犹如捕杀活物般向前翻腾,他心里就定定地生出了个念头:一定要将沙加带回到圣域去。

信众们哄散离去之后,撒加在寺院大门前徘徊,可怜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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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一位穿着厚重的僧侣缓步来到他的面前,带他从大门进入,沿小径走到昨夜他翻墙而入的花园。还是那座秋千下,沙加正攥着一把草,喂养两只白兔。伏在土地上的兔感觉到更多人的气味的靠近,开始不安地踢动细瘦的足,一蹦一跳躲进沙加的袍下。

撒加看着沙加用怪异的姿势伸手将那两只兔挨个从衣角下抱去脚边,从尾巴到耳尖来回抚摸两次,再拍一拍,它们就踢起泥土染黑的脚底,跑去更远的草坪。撒加说不好现在他是觉得那兔子是已经喂熟了还是被沙加身上的压迫感震慑——是的,震慑——但清楚昨晚他尚且未曾觉察到的这种感觉,多半是方才硬生生从自己脑袋里被拥挤出来的,有点无奈,甚至还想着回去之后与教皇提及此事,好叫下回他能多派一个伙伴与自己一同前来。

沙加占上一只秋千,双足悬空垂着,仿佛要重现他们相见的那一刻:“如果,你已想回去,最好不必对旁人说曾经进来过这座花园。”

“我知道。你需要保持一点……”撒加也干脆让重现真的发生在此刻,到沙加身边的那只秋千上摆动双腿,“神秘。我见到你的信众,他们在十分虔诚地向你渴求着一些点化。”

“那并非我的信众,是佛祖的信众。”

撒加笑了笑,只是觉得这小小的孩童已然说了太多与他稚嫩脸庞并不相衬的话,但他心中明白这就是沙加的命途,合该如此,于是也只是笑:“他们说,你是佛祖的转世呢。”

不经意间,那两只兔又跳了回来,它们似乎不再惧怕撒加的身形,静静窝在他的脚边,白色毛球似的身体在嘴巴细小的颤动下也一同轻抖,衔了一颗草细嚼,连着那颗草也在撒加的眼前晃出重影来。撒加侧头去看那沉默的孩子,发觉他轻阖的眼睛也像在看那两团东西,干脆直接抱了一只白兔放到他腿上,果然,他拢起双手在兔的耳根抚了抚:“沙加只是能听闻些许教诲罢了。”

“既然如此,与我去圣域,沙加。”撒加试探地将双手搭上那一双脆弱而瘦小的肩,眼神中不能说一丝那种虔诚都没有,“你是处女座的战士,如果你真愿给世人带去一些安乐,就跟我回圣域。”

撒加直直地看着他,甚至,有一些急切,放在他肩上的手堪堪握紧,像害怕他下一刻就要像他膝上受到惊吓又飞奔而走的兔。

不知多久后,沙加才开口:“圣域,处女座……撒加,请你逐一为我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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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动的嘴唇,就像白兔的三枚肉瓣。

那一日,将注定永远铭记在沙加的记忆中。他一成不变的宇宙被塞入了另一个永无边际的世界,同等的光辉相互映出一番绝景,他身在其中,仿佛终于听见了寺院低墙外信众的高鸣。

入夜之前,沙加在莲池边静坐,在好像黏在秋千架上的撒加看来他像是睡着了。一个睡着的小孩子,往往比清醒的要安分、惹大人们喜欢得多,但于沙加而言两者不会有什么不同,所有人都将敬仰他,哪怕他已经安分到成为一捧泥沙。

撒加忍不住走上前来细看:他的肩微微起伏,睫毛轻抖,嘴唇时而颤动,正在与佛祖说话。这或许是一件即使是那位教皇大人也做不到的事情,撒加终究也只是孩子中比较稳重成熟的那一个,仍然觉得稀奇。他真想问问他和佛祖商量好了没有。

“撒加。”像是在回应他的内心活动,沙加突然开口。

“啊……”

“如果我们要启程,可以今夜从这里离开。”

“不可以白天?”

“白天,也许就离不开了。”

撒加想了想他今日见识过的虔诚的拥挤,一下子了然,对着眼前这张如何去看都仍觉得稚嫩的脸微微笑。而笑过之后,沙加竟也以同样的表情回敬他,像莲花伸出枝苞在静水外绽开,允许他轻轻抚了抚那绸缎似的浓金的头发。下一刻,希腊少年直接拥起这个早有觉悟的南亚孩童,沿着他最初来的那条崎路,翻过寺院斑驳干瘪的墙,朝着即将发出离开这块大陆的驿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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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车上零星几个人,只有焦急的旅客才赶夜路,而他们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沙加那一头金发过分显眼,撒加用他的外套当作遮挡的巾帘,当他小小的处女座的战友想要靠下来睡一睡时,还能够暂时充当一套稍显寒酸的被褥。

但沙加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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