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2020年10月29日13:4313435
  • 简介
  • 龙门少年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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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抓住一只蝉,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就像有的课代表,抓住一个抄作业的同学,以为抓住了得宠的机会,死活也不肯撒手,非得闹到最后厮打一顿才算完。点动成线,线动成面,纷扰的话语交织起来,变成晚自习的骚乱。世界上的安静千篇一律,而这里的骚乱却各不相同:有人敲桌子砸板凳,有人跑调却浑然不知继续唱,有人明目张胆地放屁,有人比赛一口吞掉面包,有人围着他们下注,有人因此被噎着,有人学狗叫(一定是佩洛族同学),有人骂脏话,有人催促别人交作业,有人嫌他们太吵故而不得不用更大的嗓门盖过去,还有人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项,这个人就是槐琥。她合上生物书,引起了周围局部地区的短暂安静。人们安静的原因是她的动作具有警示性,书本的盖合标志着旧状态的结束和新状态的开始。该状态可以是她扬起一把龙门币撒向空中,引发众人哄抢;也可以是她一记七武掠阵踢,把大伙都放倒在地上。鉴于她并不是近卫局那位家财万贯的大小姐,只是一个普通龙门市民兼学生,所以后一种状态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往上推了推她的平光镜片,让世界在眼中不会一分为二,然后像风离开沙丘一样离开教室。

她在天台找到了孑,他当时正点燃一支廉价香烟,随便一个路边小卖部都能买到的牌子,而且一旦只买一包,店主就会或多或少地投来嫌弃的目光。孑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或许注意到了,但是没空理她。他把烟填进嘴里叼住,侧身背过风,用手掌护住擦亮的焰苗,凑到烟丝上耐心地点燃……之所以它造价低廉,是因为里面含有很多的杂质,燃点高,并不能碰一碰就着,而是需要片刻的等待。作为一个鱼贩,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等到火星像腹蛇快速吞吐的信子,在烟头上一眨一眨地翕动时,他就用两指夹住,从两片干涩的唇间取下它,抬起头来,这时就看见了槐琥。她已经离得他很近了,如果没有萦绕的烟味,她还能更近一些。孑呼出一口白气——只是在冷风中迅速液化的小水滴。他坚守着行业的卫生准则,而香烟则会影响他的味觉,附着到食材则会更麻烦,所以他从不往肺里吸。嘴唇之于香烟更多的是固定作用,毕竟他长不出第三只手,其实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真的需要,那么第三只手应该装在哪里的事宜,最终的答案是介于右肋和腋下的那部分区域,这样他每一次挥刀,就可以多斩断一条鲜鱼……

他抬起白天忙碌了十几个小时的疲惫的眼皮,无精打采地瞥了槐琥一眼,作为招待顾客的最基本礼仪。如果她在清晨四点刚出摊时见到他,情况则将大为不同——他会一边擦手,一边向她介绍哪些是最新鲜的食材,哪些则因为隔夜所以打折。当然,说这些话时,他还是一双死鱼眼、垮着身子,像提着两大袋水产,声音也提不起顿挫,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他很珍惜自己的身上的能量,节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少精力;就像他省钱,省钱是因为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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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鱼丸给你放那儿了。手还夹着烟,指示一个方向,烟像钓线一样直着上升,让槐琥想到小学时健康绘本上的插画,死神正抓着钓竿,钓那些吸烟者的命。孑转身将烟放在天台的护栏上,让死神钓了个空饵。这个举动有明显的逃避嫌疑,很像是他被抓了吸烟的现行,所以才把烟放下以示毫无瓜葛。但槐琥见过他很多次这样做了,每次他来学校送餐,都要照例点一支放在天台。这烟是给死人抽的。他的一个老客户就是从这个天台上跳下去的。那个学生槐琥也见过,是个沉默内向的黎博利,跳楼那天,他耳朵后面渗着血,族群引以为豪的美丽羽毛被人薅个精光。他的死是因为考试作弊挨了老师几句批评,顶嘴时无法忍受所以寻了短见;也是因为他在平时倍受霸凌,被班主任因为父亲有源石病而百般侮辱,所以活不下去了——这要看了解信息的渠道是校内的统一通报,还是自己的亲眼所见。如果他能说出来就好了,他说出来,槐琥一定会去把那些收保护费的人教训一顿,可惜他凡事都喜欢憋在心里,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所以最后死掉了。

“你的是最上面那一层。”孑又提醒了一句。他在里面多加了几颗鱼丸,基本上那一盒不赚钱。槐琥揭开盖嗅了嗅,满意地又把它合上,想说些什么,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阿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榴莲味,让槐琥很容易联想到了他刚刚做过什么,同时心中猜测这次追上来的人会不会破上一次的记录。

“槐琥姐,你帮我拦着点,我先翘了,”阿把薄薄一层背包挎上,头也不回地说:“鱼丸你帮我捎回所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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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上栏杆,一拽背包前面的绳头,身后便弹开一张巨大的滑翔伞。他在起飞前转头看了一眼孑,说:“哎,你也在啊。”然后蹬出天台,闪入林立的楼房间消失不见,只把狂妄的怪笑声留在了这里。孑想:我见过他么?铁门慢悠悠地转着门枢,忽然又被一拳顶开,几个怒气勃勃的男子提着扫帚拖把挤在门框间,像一罐沙丁鱼罐头。为首的一个质问:那个菲林小混账呢?跳楼了?

“跳了,”孑敷衍他:“老板,要不要买点鱼丸,限时八五折,多买多送。”

“你是?啊,倒听人说过,一人一刀闯码头的分舵主……”来人的气焰很明显消了很多,尤其是看见了旁边还站着个学校里出了名的功夫菲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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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传谣了,老板,”孑叹口气说:“我真的是个鱼贩。买鱼么?”

“买?买个屁,大晚上的,不怕胆固醇病啊?”他揉着臀部,那里裤子破了一个大洞,应该是阿研究出了什么加强肠动力的药物。他对槐琥说:你告诉那小混账,别让我逮住了……槐琥朝他摆摆手,表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阿要让他逮住没好果子吃,所以不必说下去了。那群怒汉一时也编不出什么新的威胁,只好铩羽而归,任由那个作恶多端的坏学生搭着滑翔伞跑掉了。孑一语不发地盯着被阿踩灭的烟头,他逃跑时当然注意不到这个小细节,一脚把它碾到了地上。槐琥提起蒸出水汽的塑料袋,说:我替他道个歉吧。

“不用,点烟只是个形式,跟烧纸钱一样,都知道他是无意的,”孑拧一拧自己的鼻梁,皱着眉,好像直面着眩目的强光,说:“他也不是存心让人当成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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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明天见——说不定晚上就能再见。”槐琥拉开天台的门,走进楼梯。她知道孑也在说他自己。

她第一次遇见孑是在高一的夏天,孑刚刚转学过来,坐在班里靠墙的位置无所事事,像一封无人认领的信,一座公墓里的雕塑。如果有人对他笑,他就回一个更好的。他的脸因为长期日晒与种族特性,皴出黑一片白一片的瘢痕,而且不谙笑容的要领,所以看起来很像罪犯,笑起来就更可怕,俨然一个变态连环凶手。在他的笑眼中,每个人看自己的倒影都像盘刺身。他没有校服,自己的上衣也不体面,是件花点钱就能从劳保市场批发来的白T恤,上面印着生鲜大卖场,特别的掉价。这是因为母语的麻痹性,如果用维多利亚文印花,改成“Fresh food supermarket™”,虽然意思一样,格调可明显上去了。但如果真印上去,龙门的大爷大妈就认不得了,不仅如此,还要说他是个假洋鬼子,不买他的鱼,这样一来就得不偿失了。除此之外,他的牛仔裤磨得破绽层出,手指贴满创可贴。他穿球鞋,他戴铁项链,基本上就是这样。于是有几个同学讥诮他土气、邋遢。世界上确实从来不会缺乏这种人……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矮子就骂,看见高个就损,新生入学时,他们看见槐琥留着短发,一拳砸烂墙板,追得收保护费的高年级生满操场跑,故而在背地里说她是个二尾子,中性、粗鲁。孑倒是觉得,一个人长得中性,是否粗鲁,并不取决于她的发型、身手或是嗓音,而是唯一取决于她是否有一颗粗鲁的心……但他当时还不认识槐琥。围着嘲笑他的人呢,他也不想认识,正如他不想认识冰箱里馊掉的海胆。

那群人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孑为此发怒,他们便说:“他急了”;如果孑忍气吞声,他们便说:“他怂了”。这一招屡试不爽,从未失手,所以当他回话时,他们根本就没有备选方案。孑说:“是啊……欢迎光顾,同学的份上,打个九折。”这个反应很明显不属于两种预期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他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他们后来还是很得意地吹嘘:那个转校生被我们吓到啦——孑来上学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连整个星期都见不着面,好像真的受了这些人的惊吓,但真相是他的养父董阿伯摔伤了,没人去看摊,只能他顶着,否则家里要揭不开锅了。接着考了一场联考,他的成绩是惨不忍睹的一片C,只有物理和历史是B-,好像一群侏儒里最高的两个。这是因为孑平时除了做鱼丸,还经常帮着邻里捣鼓捣鼓收音机,对电路熟得很,手上的几处划痕就是焊锡烫的;至于历史,是因为历史老师刚订了婚,还处于甜蜜时期,对每个学生都倍加关照,随便填填空就能拿个C……他被叫去办公室谈心,被问及为什么他每天都要算账,然而最后三道大题却错得没边时,他答道:因为龙门币用不着圆锥曲线与导数换算……令在场的众人瞠目结舌。因为这种情况下的标准答案只有两个,其一是低头盯着鞋尖不说话,被老师骂到滚蛋;其二是痛哭流涕地悔过,以示自己发奋图强的决心。但他非得来这么一句,好像错的不是自己而是龙门币一样,显得问话的人很蠢,让诸位老师都不好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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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后,他去学校的次数更是愈发减少,最后索性办了休学。众所周知,在知识可贵的背景下,除了源石病的瘟星和家徒四壁的穷人,没人会办理休学,就算是办了也不会受理,砸锅卖铁也要上,因为泰拉世界乱着哪,没文凭则无处立足,只能去黑心医药公司被压榨,或者当一辈子修车工、一辈子服务员。班里捕风捉影的包打听说他不是第一次转学了,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他本来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读书的这块料。槐琥想,他应该是,没几个人生下来不是读书的料,但他能分到学业上的时间太少了,正如花盆里的土质再好,也长不出盘虬巨木。又谈到他他辗转颠沛的原由,因为他总是不受待见,说来也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原来那所学校里的学生玩丢书包的游戏,等到孑出手时,被砸的人莫名就飞出好几米远,拉开拉链才知道,原来孑的书包里全都是砖头。真相大白后,他就被一路追到了旗杆上,愣是直到天黑也没下来。这种说法多少有杜撰的意味,而且更像是阿的作风——这时大家都记起来,哦,这就是阿前几天刚干的事,还是槐琥出面,才把他从旗杆上拎了回去,不然第二天升旗仪式会是个麻烦。包打听脑子里的事情很多、脉络很杂,所以搞混两个人的事迹也是在所难免的……但这时又有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孑的过去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故事。暂时还没人在意这种问题,因为大家都开始骂起了阿,没空理这个若即若离的转校生了。

槐琥挑了一天去看望他。说是看望,不如说是不期而遇。因为虽然槐琥古道热肠,但还远远没到没话找话嘘寒问暖的地步。那天孑没出摊,憋住一口气扛着两个花圈从巷子里钻出来。花圈一大一小,受力不均,当大的那个快滑落时,就被槐琥从后面托住。孑没看见她的脸,但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于是便没有回头,耸耸肩膀把花圈的支架扶正,对身后的槐琥道:别沾手,不干净。

“不碍事,”她说,“论心不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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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没再回话,算是认可她的观点。跟她一路拐进下城区歪七扭八的居民楼街道。槐琥在后面单手扶着,像公园里身手去够飘飞的气球或者树叶的孩子。一个穿着朴素、打补丁的札拉克中年男人坐在楼道大门前的马扎上,摇晃着脑袋,拿抹布擦着脖子。他看见孑像开屏的孔雀一样背着花圈走来后,撑着膝盖站起,双手伸过去搀他。然后他看见了走在孑身后的槐琥,脸色一下子窘迫起来,慌慌张张的,好像手是从别人包里偷来的一样,不知该插进兜里还是露在人前。他支支吾吾地问:“阿孑,我这身给你丢人,这、这是,女朋友?”

“同学。”孑将花圈从肩上卸下来,放在楼梯口。这时男人才稍稍松懈了神色,如鲠在喉:同学来了,不来家里坐坐,那、那怎么……

“我带她去我家坐坐,大叔,先忙好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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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琥从善如流地跟着他离开了拥挤的巷道,下城区尤其是贫民区的布局大多如此,层叠、逼仄,墙壁上喷满了粗鄙的涂鸦,杂物在墙根堆砌得像是菜市场收摊时的动物内脏,只能看见一条线段,每年都有人因为被剥夺了视野而被路口突然冲出的泥头车撞死,大家愤怒地谴责司机、谴责杂物、谴责造物主,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设置信号灯或者限速警示标志。正午的阳光把路面刮得明一片暗一片,像孑的皮肤。许多女孩子因为一块青斑便要死要活,孑的脸皮杂成这样还敢抛头露面,令她们完全无法理解。槐琥说:无意冒犯,但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家。

“啊。那大概率是不可能的。我们笃信好死不如赖活着。”孑因为扛了一会儿重物,走起路来有些驼背,配合他恹恹的目光,像个垂头丧气的丧尸。他说,那个扎拉克男人是这家的亲戚,这家三口人都没了。他们生前还是董阿伯摊上的常客,爱吃肠粉,总要加过量的葱花。后来慢慢不来了,因为夫妻双双下岗,没钱再买这些口体之奉,晚上还得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就在昨天,这对夫妻拿最后一点积蓄买了一块猪肉、一颗白菜,拌了满满一盆馅子。等父亲去学校接完女儿回来,一家三口就一起吃下了包着毒鼠强的水饺。近卫局派来的法医说,已经出现了尸僵,由此推得死亡时间是十二到二十四小时。孑对这些学术性的东西不上心,只知道自己从此少了一个邻居。穷邻居间搭建纯真的友谊比富邻居间要难得多,但是断裂却很容易。所以他中途回了一次身,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夹出一根点燃,放在最下面一级的楼梯上。烟比纸钱容易买到,在贫民区,烟是一种流通的货币,学抽烟是大多孩子长大的必经之道,就像萨尔贡人的割礼。槐琥拿出便携的单词本,在旁边等他。岩烧店里飘出煎蛋的香气,绑紧头带的店主端出一盘嗞着热气的牛扒,由老板娘转呈给窗边的客人。她脸上敷了一层粉,穿着仿十二单的东国衣裳,隆重而累赘,只在每个月的开业纪念日如此打扮。经过落地窗边时,她的视线在孑身上停了几秒,似乎也在等他回头,交接一下熟人间的善意。但他没有。槐琥想到了那个无厘头的科学实验,证实了目光具有能量,但看来孑并不具备接收它的同频……他在被淋湿之前总是觉不出下雨,和董阿伯大相径庭。往往是乌云还没聚起来,董阿伯的膝盖就已经疼得他龇牙咧嘴,不得不找块毯子盖上了。

因为董阿伯的关节问题,家的选址就要颇费心思。不能在低洼的地区,湿气侵扰;住的楼层也不能太高,否则爬楼就要把腿累断。孑选择出摊的位置也遵循此道,得考虑城管的巡逻路线、客流量的多少以及商圈的租子,所以定在了龙门中央公园。他的愿望是把铺子开到日落大道去,赚更多钱,正如董阿伯想在哥伦比亚焕发职业第二春,这两件事都没有实现。董阿伯是因为得不到鼠王的首肯,而孑是因为不具备赚大钱的铁石心肠。通往家门的街道两旁杂乱地倒着一排自行车,受潮的硬纸板发出酸味,堆积的汽车轮胎则是橡胶老化的臭味,一切使得大地不像大地,而是意象的集合。槐琥就这样穿过气味,像穿越十一月的雨林,到了孑和董阿伯赖以栖身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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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给她接了一碗凉好的豆浆,碗是老式花瓷碗,和囍被、机械表或缝纫机一样,有一种古早的灰影。虽然豁了一个小口,但清洗得很干净。孑说,豆浆比咖啡有营养。这样便掩过了家中没有咖啡机的事实。但他紧跟着说了一声:何况家里也没有咖啡机……这样又显得他先前的行为多此一举,只收获了一份不必要的诚实。槐琥听了之后,啜了一口醇厚的豆浆(比路边摊多了半倍的豆量),道:德在人先,利居人后,挺好的。孑撕开比戒指还多的、箍满十指的创可贴,其中一些已经被油料熏染成老年乳晕的颜色,然后贴上新的。槐琥看见了他年轮般盘旋的伤口,想起了父亲的拳茧。一个练家子总要被迫在身上留下些证明,如果没有成果,便只是伤痕;一旦出人头地,就是勋章。她看着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董阿伯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坐在师傅们中间,问:你爸爸呢?

“生父在监狱。……养父么,应该在澡堂子。”他坐进二手沙发里,皮套已经不再能发出崭新时的咯吱声,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人。他伸手挪过茶几玻璃桌面上的印制电路板,翻来覆去地看:“要不是今天我得去给街坊帮忙,现在应该被他叫去搓澡了。”

那么传闻是真的了,槐琥心想。关于孑,她听过形形色色的传闻,一如他手上各式各样的割伤。仿佛孑的本体被淡化,变成一道填空题,什么答案都可以往里填一样。董阿伯据说早年为某个大人物挡过一发流弹,这辈子都直不起腿走路,每天都得去泡三个小时热水澡加桑拿,才能让腿的血脉活络。要不是孑,摊子都开不下去了。至于孑的生父,传闻中是这样的:他本来是个公交司机,因为弯腰去捡硌到踏板之下的水瓶没有看路,造成了伤亡,进了监狱。她没有仔细追问——孑是精于市井之道的小贩,钱给多了就一定要找零,她担心孑会反过来问她,她怕她会忍不住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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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一天看到什么了/记起的是什么呢/你又梦见他了么/还在找寻着吗/那个丢失了它的人/在纸上写下 回答我吧 回答我吧/一遍一遍重复说着的话……】

“唉?我还没调试呢,”孑微微睁大眼眶,盯着眼前传出失真歌声的收音机喇叭,比看见它活了还惊讶:“今天走运,可以去买张彩票……”

“……多谢款待。我想我该走了。”槐琥匆忙从父亲的影子里抽身,放下喝了一半豆浆的碗——孑给她盛的量太足了,一时半会无法完全喝完。他问: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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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还有考试,先回去复习了。”她说:“豆浆很好喝,下次就从买鱼丸的钱里加吧。”

“这是送的。”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地搔一搔后脑勺。

槐琥是朋友了。他后来这样向她解释:男生之间,至少是在他这里,一起受罚、一起吃饭或者一起看黄色漫画都不算朋友,但是如果请人去家里玩,就是认可友谊的表现。虽然那次是为了不让札拉克男人尴尬,才不得已请她来家里做客,有种迫使的意味,但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越卑微的人越对底线有着偏执。董阿伯也清楚孑的这个规矩,他对孑说:时代真是变了,在我们那个年代,男人的友谊是四大桩: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以及一起分过赃……不用想也知道,以他的说话思维,他一定还会教授孑其他的事,比如甄别烟草的优劣,陈酒的真假,还有男人右手的第二种用法,尽管这些对于孑来说都是无师自通。槐琥听了孑的话,暗想,这人真是幼稚得可以。但其实事情还比她想得更复杂,因为她告辞后,孑便开始了自渎。每周的这时候,龙门广播的一个频道都会播放戒色演讲,他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演讲者们的蔑视。那天他不用出摊,不必在意手部清洁卫生,看起来像是天赐良机。他当然可以去游戏厅、舞池或是酒吧一类的地方消遣,但是那需要大量的余钱;他还可以去泡书店、泡公立图书馆,他平时也喜欢这样,但他那天就是没做。在他的意淫中,槐琥始终没有出现,甚至因为她的原因,菲林这个种族都推迟到浪潮过后才浮现出踪影,只能归类于某种心理上的爱屋及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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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外一种光景:孑推着餐车在前面跑,近卫局的城管在后面撵他。汤汤水水漾得涌出锅炉,洒在铁皮桌面与地上,久而久之便在街道上沤出两道车辙一样的轨迹。当然,如果被逮到,那他就不是孑,近卫局也就不是近卫局了。早在他还能上学的时候,槐琥就领略过他的逃跑技术。因为他要等董阿伯到来后亲自完成鳞鱼丸的小摊的交接,而董阿伯有一条腿瘸了,赶起路来像一辆方轮胎的自行车,要耽误些许时间,导致孑总是迟到。当然,孑可以向他提出早一点来的要求,但他闭口不谈。即使是槐琥,也是很多次才勘破的这个秘密,它像是有传染性一样,令她也对此默不作声,仿佛和孑形成了一种默契。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会有默契,在门卫眼中,槐琥的形象简洁、干净、锐利而鲜明,像一根消过毒的针;而孑邋遢得像一个露了馅的菜包子,每天踩着点狂奔而来,身上一股海鲜的腥味,大衣的袖口总沾着一圈铁黑色的油污,露出鞋口的袜子一只黄一只灰。因此她极端反感这个转学来的乌萨斯,同他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追逐战。那个门卫自己也是个乌萨斯,也是转关系过来的,而且职位只是门卫。换言之,有她没她,大家都一样的上学、授课。但她觉不出来,因为她就是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本身。她当时年近半百——这个年龄的雌性看谁都不会太顺眼,只能说是孑倒霉。她和孑的班主任商量好,不要给孑留教室门。班主任嘴上答应,转过头就把承诺忘掉,这是因为孑是班级全勤的最后一块拼图,而班级全勤与其年终奖息息相关……她喊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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